《死亡,叛变艺术以及爱》
CP/福华
#终于交卷##让什么盲狙高考语文作文滚蛋吧#
#只是犯了一次短小不精悍的臆想症#
篇幅有限伸展不开拳脚,不过推理题材,我也无拳脚可伸展。
造作一场。
>>>
我怀疑世界经营了一场普适的骗局,所有活物都遗忘了抵达自己的能力,为求自救万不得已将深喉秘辛诉诸神明,历史即万物的落难史。
我们饱经跌堕,直至混沌重归混沌——
他置身事外。
01
作为本世纪享有最高谋杀价值的咨询侦探Sherlock Holmes的室友,冲动曾无数次勾引John去杀死他,以替凡人解围,然而鬼使神差,故事最终的走向往往是他与对方欣然赴死。
矛盾犹如两种相悖的基因,埋首同一具肉体,对着他的肺腑敲敲打打,为了主宰迷宫争风吃醋。而这基因是后天习来。
每度过一个追着Sherlock骄傲的风衣尾巴全身心奔跑的夜晚,John的体内就会有新的基因睁开双眼,对这风声、呼声、喘息声声声意乱情迷的世界进行初次的凝视,隔着苛刻的时空,子弹从阿富汗黄沙漫起的战场上方忘情呼啸而来,不偏不倚地正中他的下怀,而John的枪始终驻守在他的裤子口袋里,一如他本人,忠心耿耿,兴致勃勃。
Sherlock兴奋的怪叫好似军中的喝彩,奇妙地催他发笑,隐隐约约间,他感到自己不由自主地,学会了如何对人群中的日常置身事外,那些令他疲软、溺水的日常。
而Sherlock的眼睛从来都不甘示弱,它们总是亮得街灯心中发慌,亮得他有一种哽咽,John无力分清,究竟是那夜晚向他赐予了一种宽容的俯瞰,还是他对那夜晚藏有一种别样的审视。
整座伦敦城就那样旁若无人地住在Sherlock壮观的头脑中,像毫无防备的阿喀琉斯。而现在,John相信自己正被允许信步穿梭于他体内那座城市的街巷间,又或者,Sherlock不只允许他走入他的城市,甚至允许他与他并肩,去摧毁一座城,再构建一座崭新。
“没有我的博客写手,我会迷失的。”Sherlock从穿戴外套的缝隙间向他投来近乎宽恕的一瞥,John情不自禁把玩起那个顽劣的笑,同时深知对方在口舌上的高超技巧从不曾青睐情人之间过时的浪漫,只得被迫痛恨起自己为调情预留出诸多可能的余裕。
Sherlock最擅长的便是利用言语上的刻薄购买旁人不怀好意的讥讽,以便他跟这个自作多情的世界共同经营一份游刃有余的冷漠,他们之间默契的纪录始终保持良好,但是单身汉John Watson,单身汉John Watson不确定自己的介入,对Sherlock,对这个自作多情的世界,对Sherlock与这个世界之间的关系,是否能够算作一种温柔的抚触。
而John清楚地知道,当他开始思考,并有所迟疑,俨然预示着他正在落入一场灾难的圈套。
他深谙个中艰危,不求自渡,甚至堂而皇之地承认自己束手无策。
当他被一场美丽的灾难缚住手脚,他决意让自己大难临头。
直到有人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用一身毫无用武之地的美丽,代替残酷的真相现身说法。
Sherlock通过脉搏与瞳孔刺探出Irene Adler的秘密,然后任由心碎就在他脚下发生。而John拼尽全力冷眼旁观,依然没能制止自己共享同一款心碎。
福尔摩斯不爱人。
他的怨尤毫无立锥之地,上帝欺他,他苦于怜悯。
Sherlock迷恋危险,并说John也是如此,而John庆幸的是,对方不知道他所由衷迷恋的,除了危险,还有Sherlock。
02
事实证明,Sherlock令秘密颜面扫地的通天本领,虽将他乔装打扮得眼明心亮,但在与他反义的领域,在他吝啬于凝视的角落,你几乎无法阻止他盲过一生,譬如爱,譬如John的私心。
于是John紧护手腕,放缓目光,仔细去做Sherlock的风衣后领之下无故发生的零星油渍。寄希望于Sherlock不牵他的手,不与他双目痴缠。
只有一次险些大乱。
那日午后John在贝克街221号的起居室看穿了Sherlock眼睛的颜色。
那日午后从伦敦的雨季艰难脱身,John踏进起居室,纵然已针对某人的破坏性练就顽强的免疫,仍不免神经一跳,泥水纷纷自由落体,原地拉扯他肩膀。
“Sherlock?”
“查案。”侦探头也不回,隔空抓过他话中留白。
“还是中国剧场那个案子?”John脱下外套,果断选择率先拯救他的扶手椅,“所以,这就是你用一堆乱七八糟的颜料、服装还有头饰堆满我们的起居室的原因?”
Sherlock终于不再吝啬分他一个注目:“不是颜料,是戏剧油彩,John。”
“好吧。”John投降,正欲直奔浴室,突然一念闪过,再次锁定Sherlock埋首研究的侧脸,“我能不能问一句……犯罪现场偷来的?”
“嗯。”
“好吧,”跟这一刻波澜不兴对峙半晌,John点头,天佑太平,“很好。”
洗完澡,热气腾腾的John端着热气腾腾的咖啡,走向驻扎餐桌旁的人影,不忘分神检阅手机讯息:“Sherlock,咖啡要么?”
直至撞到对方手臂,听闻Sherlock一声惊呼,他才悚然回神,回神之后旋即一呆,又半秒破功,直遭笑意趁虚而入。
“噗,抱、抱歉。我没留神你在做什么……”
“……”
Sherlock顶着一张颜色热闹的花猫脸,面色凝滞,刺向他的视线是油彩也软化不能的挑剔,仿佛自京剧戏台上掷来一把钢刀:“给我擦干净。”
沐浴过后眉梢鬓角竞相柔软糊涂的John轻轻点头,道:“过来。”
独自留守餐桌的咖啡已然冷却,窗前一高一低成双身影还在任由黄昏光线私裁毛边。
刹那温柔。
“这次的案子很棘手?”John蘸过Mrs. Hudson提供的卸妆水,托起对方的下巴,声音随手一同降落在宽阔额头,“耗时明显超过你的平均用时。”
“……”Sherlock乖乖坐在John身前,双目紧闭,回答却仿佛已在腹中伺机多时,此刻脱口而出,竟是一身的迫不及待,“因为我的助手只为莫名其妙的理由就宣布了罢工,我没办法,一个人毕竟不如两个人效率高。”
他额前的卷发亦格外体察主人苦楚,愤怒袭击John的手背,疼得John忍俊不禁,另一只手五指上阵,不紧不慢地回以戏弄,以往驳斥对方无理取闹时的焦躁全然不知所踪,这一秒他无端胜过初生春水:“Sherlock,Mary在伦敦无依无靠,她生病住院,我去照顾她是应该的,这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理由,你明明知道。”
“噢,是吗。”顺从John手上的力道,Sherlock再次抬高下巴,他的五官毫无防备,在对方面前如青山裸露,“所谓女朋友的特权?”
“别闹了。”John沿着他的下颚线打扫,转而翻山越岭,从光倒戈入影,碰湿他的眼皮,喃喃出声而不自觉:“……想不到啊,对你而言我有这么重要?”
他的手方才离开,Sherlock蓦然睁开双眼,一瞬间四目相交,整座傍晚重拳出击,打得John猝不及防,打得那瞳孔深处的秘密性命堪忧。
此情此景,害得时间性情大变,优柔寡断,害得他如鲠在喉,漫山遍野。
Sherlock不躲不闪,不偏不倚,像在用目光向他澄清,他一直以来的自定义是个多么浅薄的误会。
此时此刻,John的秘密恰似紧抿双唇的阴谋,这阴谋又仿佛与眼前的人方才萍水相逢,第一次发现他眼轻眉淡,第一次发现他厚唇薄情所言成谜,第一次发现尼古丁贴片吻他手臂……紧接着,他的目光忽然就地赤身裸体,在Sherlock灰绿色的眼睛里泥足深陷。
“John,”Sherlock就像在不知不觉间换上了来世微笑,从而有资格肆意嘲笑John今生执迷与不悟,他微眯起眼,若无其事地下了判断,那话像被精致的针绣过,“你真是对身边的一切都知之甚少。”
“……是啊,我可真是太羡慕大侦探的火眼金睛了。”
他微笑着,擦去了他脸上最后一抹赖着不走的颜色。
下一秒又忍不住想要效仿Sherlock,推理一遍空气中所有的颜色。
听着,John。
他心尖颤动,忍不住对自己再三言明。
没道理怪罪Sherlock的无辜,Sherlock拒绝为情所困从来不是优越的表演。但,John恍然大悟,原来将他和自己的秘密搁置在一起,他就会如同一次浑身漏洞的索吻,从根部开始无止境塌方。
连John肚子里繁荣的事迹轻松败露,都足以成为性感的玩笑。
他有时孤注一掷,陡生恶狠狠的敌意,想,来吧,看破我的脉搏,让我的瞳孔无从闪避,你聪明绝顶,自拔于俗世痴情之上,是我心中所爱,可我又何尝惧你,何尝因一句揭穿咬牙切齿,无力抵达一声心碎。
03
不久之后的冬天John知道了,心碎和消毒水配备同一种味道,二者情同手足,蛰痛他时从不犹豫。
而很久之后他才真正学会回忆那年圣诞夜的正确姿势。
被热闹给足面子,聚在贝克街221号的人们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一时之间,深夜突然发生,整座伦敦城半真半假地宣布打烊。
雪从天而降,比人类野心恢弘,用一张肃穆的脸,缓缓进入慢镜头,将大地驯化到万籁俱寂。
John正在他应该在的地方,身旁的壁炉里似有眼神闪烁,和他的扶手椅一样忠诚寡言,火光跌宕间,Sherlock站在窗前拉奏小提琴的背影,像极了一场以神之名的非法入世。
红酒自作主张,替他开启了抚摸那些旋律的权限,微笑就像他当初入侵阿富汗一般入侵着他,John用手指欢快地将摩斯密码敲断在扶手上,规律全无,功德圆满。
这的确是神降临的日子。
不知何时,琴声已止,John如梦初醒,慢吞吞定睛去瞧,Sherlock放下了肩上的小提琴,正侧身望着他,窗外雪色假托月色,生生为他镀上一层水银。
昏昏欲睡的起居室在他开口的瞬间无处遁形。
他说:
“我记得,你曾经因为我一心和莫瑞亚蒂玩他的小游戏,并不在意被炸死的人,而对我失望。
“我从不避讳向你证明这一点,John,我的天性里缺乏良知,或者说,一般意义上人类集体推崇的道德并无法说服我,道德从来都是不稳定因素之一,它没有资格作为衡量任何事实的标准。
“而正因我无意迁就,才得以在面对犯罪这一事实时,规避‘正常人’所通常避免不了的偏颇和错误。对此我非常严肃地提醒你,选择和我纠缠在一起,意味着你将永远不能用对‘正常人’的想象来想象我。”
“介意的话,”Sherlock略一停顿,将手中的琴放回琴架后,续道,“我希望你早些告诉我。”
像醉醺醺走进剧场,听见舞台上的角色日复一日模仿自我的长篇大论。
John的微笑刹不住车,他又一次发现了侦探的无知。但这次他不忍心再去揭穿他。Sherlock对某个他一无所知,他自绝于人群,却仍旧在为失去John的可能心生顾虑。
这个事实令他柔肠百转。
John知道人生不尽人意,他经受过生活的无数次敲打,署名Sherlock的这一次,并非长达无期的恐吓,甚至称不上什么无礼的冒犯,他只是一场意外,并且意外的来势汹汹。
一切都出乎意料,他爱他最出乎意料。
半晌,John回答他:“圣诞快乐,Sherlock。”
“圣诞快乐,”他们对视,目不转睛,于是John清楚地目击到,一个轻笑是如何在Sherlock脸上一帧帧复活,“John。”
六天之后,伟大跨年,Sherlock住进了巴茨医院的单人病房。
“事情看起来似乎有些遗憾,John显然倾向于遵从他凡人的本性,试图回归正常且健康的家庭生活。”Mycroft低头快速浏览床头的病历,难得允许他的雨伞靠边休息。待他抬头,望向趴在床上,仅以卷发蓬乱的后脑勺勉力朝他示威的病人,甚至开始暗自庆幸,永远不会有人发现这一刻破碎的神情在他的脸上转瞬即逝,而眼前这个人,尤其不会,“Sherlock,我希望你还没有完全忘记独自一人的生活方式。”
“闭上你的嘴,Mycroft,顺便停止你无聊的监听行动,不要妄想你多管闲事的粗腿能够在我全部生活中横插一脚,滚开。”
Sherlock知道事情总会这样发展,他宁愿去喜欢自己脊背上一片狼藉的伤口,也不愿听Mycroft对他的生活多言一句,可他这位神通广大的兄弟此生由衷热爱,除了政治,就是一次又一次准时现身,亲眼见证他的遍体鳞伤。
他从不失误。
他永远握有置身事外的特权,单凭目光就能够将他打回那个虚弱不堪的男孩,教他狠狠记得痛失所爱的狼狈究竟是何滋味。
“我只是来放一句话,”这一刻无限怅惘,一室之内咫尺空旷,不忍成群结队,压住Mycroft的舌尖,“给我保住你的小命,Sherlock。也请你不要自信已经见识过我真正生气的样子。”
Mycroft站在病房门口,看John裹挟寒风赶到,一个人就抵过一支军队,只不过人心惶惶,乱作一团,可就算如此,他也不忘揣起士兵的枪杆,怒火中烧,咄咄逼人。
“怎么回事?你的那些人呢?天下太平的时候尾巴黏得死紧,甩都甩不掉,这种时候倒是知道给他留出个人空间施展找死的才华了?你这个哥哥的保护措施安排得可真别致。”
Mycroft略微颔首,不置一词。
他感到眼前的John就像几个拒绝安分的板块,关乎碰撞的欲望正起伏他全身。
几乎无法想象,这间病房内外有着任何真正意义上的伤心人。
“John,你知道,”Mycroft的声音正被一种奇异的迟疑绑架,似乎不确定他的雨伞是否磕疼地板,John却直觉那会是某种阴差阳错的先兆:“当我弟弟明确知晓自己真正所求是什么之后,他将不会容许自己跟将就这个词产生任何瓜葛。”
John看不清对方眼中深意,他怀疑自己从来就没有看清过。
打开门看到床上那人身上的绷带之后,Lestrade在电话里的解释再次如激光射穿John的理智,他发现他根本无法劝说自己去尝试理解此情此景。
Happy New Year,真是“惊喜新年”,只不过一念之差,他接了Mary的电话,不得已匆匆出门,短短几个小时,这个城市也不肯放过犯罪时光,而短短几个小时,Sherlock侦破案子,本可全身而退,却偏偏坚持增加苏格兰场的出警负担,跟歹徒玩殊死搏斗,把自己扔进爆炸的冲击波范围,硬生生挨回一脊背伤痕累累。
“你知道,我怎么可能拦得住他,他也压根不给我这个机会去拦他。”Lestrade苦笑作结。
John知道,他当然知道,他再清楚不过,谁能拦得住一生执着于挑衅死亡的Sherlock Holmes?
你可以。
你本来可以的。
这一刻他怕极了扪心自问。
John狠狠闭眼,像铡刀重重落下,直欲将全部视野活活斩断。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无论John怎样追问,Sherlock就是趴在那儿,背着伤,咬着疼,倔强地做着史上最大一场悬案。
不肯跟他解释自己。
然后John就如同火车脱节,灵魂被抛往无收尾的来路,身体却横冲直撞,一头扎进了不停战栗的远方。
“我受够了,Sherlock,看在上帝的份上!”他站在Sherlock看不到的地方,纵容自己双目通红,纵容愤怒与心疼在他胸口轮流站岗,那些经过日积月累早已高耸入云的担惊与受怕,一瞬间拦腰而断,砸得他嗡鸣不已,字字句句,目眦尽裂,“你能不能有哪怕一次,不把搞死自己当作人生的最高目标?你能不能别像个精神失常的三岁小孩一样任性,一旦发现死亡让你有机可乘就手舞足蹈欢天喜地,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打包快递过去?”
他当然迷恋Sherlock带给他的惊险战场,但他从未曾因此跟死亡结为盟友,与失去握手言和。
他们永远不共戴天。
“你给我听着!如果你想死,我不介意亲自成全你,但除此之外,收起你瘾君子随时随地发疯的那一套,你他妈磕的是药,染也染的是毒瘾,不是什么高功能反社会人格的自杀狂人!”
语毕,全部激情落幕,寂静自四面八方轰然压顶,唯一的活物似乎成了那群滴答作响的医疗设备。
良久,John才在自己粗重不稳的喘息干扰下,捕捉到Sherlock肩背之上肌肉线条的变迁。
Sherlock慢慢偏过了头,却仍旧只肯拿出一个高傲的眼尾与他对峙。
从他的嘴唇上脱落的短短几句话,就让John真正识得不自量力的下场,在劫后余生的新年伊始,一睹心碎真容。
“我不信你是第一天发现我有自毁倾向。”
“我也不觉得我对你有什么顾及的义务。”
“如果你受够了,你完全可以选择不再忍受。”
“我从未强留过你。”
原来是这种滋味。John模糊地想。Sherlock的刻薄不知沿途拦截过多少真心歹意,却独独将他放行通过,任他公然深入他的城市腹地。
他从来都不了解Sherlock握碎一颗心的力度。如今擅闯禁地,是他自作自受。
蓦地,John眼前一闪而过Mary满是泪痕的脸,他渐渐记起,这一晚,他也曾让一位好姑娘心碎。他那么坚定不移地投奔愧疚,就只是为了成全他一颗心系在这里,系住此人手腕。
可Sherlock甚至无意愧疚。
John的生活完全盛不下他。
John紧攥双拳,片刻又茫然松开,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觉得Sherlock的背影隐隐在抖,看上去就好像一番话劈头砍过,结局实则两败俱伤,他更是冒了奇险,以命相搏,疼痛不已。
可沉默依然将他二人紧咬。John刹那泄气,便再无纠缠的野心。
一个与死亡亲密接触的男人,你指望在他身上寻找到什么隶属于生活的证据?
后来John明白,他只是再也无法释怀,受他包庇的战士柔情满腹,不能不对孤身赴险这个词心存芥蒂。
病房的门再次被轻轻碰上之后,死一般的寂静真正占山为王。
在座的一切人事物都暂停动作,跟空白僵持许久,才用一声似从身体最深处竭力拔出的呻吟将其突兀捅破。而那声呻吟的主人,正埋首在惨白枕间,一腔内外,皮开肉绽。
疼痛撞阵冲军,直捣他心口。
没有人能将他医治。
能医治他的人,美满钟声亦唤不回。
04
“如孩童般的人们才会爱,这是他们的秘密。”
自从在医院彼此发难之后,John再未向Sherlock提及这次事件,他回家伤情几日,到底扛不住担忧怂恿,对全部闲杂人等专业人员的医护水平统统生有满腹怀疑,最终还是选择咬紧牙关迎难而上,跑回Sherlock的病房,占据他床边的座椅,努力令一切友好照旧。Sherlock似乎默认了他的“归位”,见到他时虽然仅用视线划出了两秒的延长线,但John总是会在守夜的辗转睡梦中,撞到一双似是而非的失眠的眼。
然而纵使昨日硝烟仿若春梦一场了无痕迹,John也知道眼前分明有什么发生了错位,他们之间迷雾重重,尚留真相未白。
这个新年凶悍如野兽,开首便是血盆大口,咬得他们统统残缺不全。
有时候望着Sherlock,他会感到自己已经在深海跋涉多年,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与苍天临界的海平面,却只能眼睁睁看Sherlock如浮光掠影,自由漂泊过咫尺之外海上天涯,成为海天一色的证明。而他永远勘不破这一次鸢飞鱼跃,万物各得其所,他自在万物之外。
两个人对这搁浅心照不宣,生活也似各为他们守口如瓶,轻易便归降了死水无波。
Sherlock开始早出晚归,好像有哪间收集有趣案件的仓库发生了爆炸,突然之间,他的工作与他浓情蜜意,难分难舍。
他竟再未针对助手一事发表只言片语。他甚至无意给予John主动申请的机会。
这令John每每张口结舌,立于原地无所适从地收放手指,终归只拾起了他那被搁置一边遭遇冷落的笔记本。
打开博客,跟空白的界面面面相觑,最后写道:“今天天气不好,而我很累。”
Mrs. Hudson一眼便识破他们之间没来由的较量,不知经过怎样一番思考,最终选择了劝他:“John,和Sherlock好好谈谈。”
John为他们亲爱的房东太太挤出一个友善的微笑,剩余的力气,就只够他轻轻摇头。
一个上天气色黯淡的周五,濒临午饭时间,John在职的诊所因为维修问题突然宣布停诊,他正犹豫要不要直接回家,就见Mary收拾好护士服,有意朝他走来。John条件反射般准备避开,却避之不及,被稳稳挡在门前。
“喂,就算当不成恋人,也不至于把结局搞得这么戏剧吧?为了谢你之前照顾我这个病人,你今天的午饭我请了,顺便说一句,反对无效。”
John微怔,旋即奉陪一笑。
两个小时后,目送Mary坐上出租车,与他分道扬镳,直至走上返回贝克街的路,午饭席间Mary的话依旧反复在John的脑海中出没。
“你不必对我感到愧疚,自始至终你从未欠我什么,爱情原本就是自作自受的体验馆,而非什么绑架对方受苦受难的十字架。你只把我当作朋友看待,这并不妨碍我期望与你成为恋人;你明确拒绝我,也并不妨碍我对爱情继续抱有新的想象。
“John,你是个老好人,是一位忠诚友善,理应被好好珍惜的朋友,我知道宽宏待人是你的信仰,但与此同时你真的不必对自己那么苛刻。
“幸福的确很难,但至少,我希望你快乐,你最近看起来太累了。”
他太累了。
John一步一步,精疲力竭地爬上楼梯,他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疲惫不堪。
John握住起居室的门把,停顿半晌,收力,转动,咔嗒一声,世界在眼前打开。
这是英国的早春三月,一个无限平凡的下午,燃烧着灰蓝色的天空在贝克街221号的起居室上方漂浮,室内所有陈设集体用纷杂的暗色对它倾情相待,就在这次缄默不语的会晤中,承接上帝的旨意,诞下了蜷缩在沙发上背对人间睡着的名侦探。
虔诚无限,举世无双。
John站在那里,看这样的画面穿堂而过,想孤独是此人毕生唯一所求。
万箭穿心。
有时候他觉得,Sherlock就像一个疯癫的恐怖分子,只因随身携带大量原始的痛苦,便不管不顾为非作歹,肆意屠戮他那耕种现代文明的土地。
可是。John走过去,走到沙发旁边,走到Sherlock的背后,慢慢跪上屏息的地毯。可是他爱这个恐怖分子。
John抬起手,不敢过度冒犯,只敢用掌心轻轻覆盖Sherlock蓬松的发顶,请那些骄傲的发丝,卷上他怜惜的指尖。请这位背对世界固守一隅的孩童,准许他的陪伴,准许泰迪熊一生热爱它的小男孩。
“我知道你从未强留过我,你也用不着强留我,我心甘情愿。我只是……只是希望你能够多停留一会儿,为了我。”
“Sherl,”John前所未有地理解自己暗哑的气音,他比忏悔悲伤,比赎罪洁净,他轻声祷告:“我希望你对我慷慨一些。”
撒落一地玻璃碎片的寂静,看上去波光粼粼,疼痛又孤独,美丽而深邃。
“……真是够了。”眼前的“孩童”仿佛凭一声叹息骤然打开了全身,不待John停歇在他头顶的手接住那几个字眼里的愤懑,Sherlock的上半身便豁地弹起,动作迅如猛兽,不由分说揽过他的后颈,一吻劈开了这一室如焚的白昼。
须臾之间,John全身上下长满植物,因为Sherlock的吻,他变成一座森林。万物窸窣,全被遗忘在他怀里。
一吻落地生根,Sherlock依旧紧箍他的后颈,用掌心灼烧皮肤,更用鼻尖蹭过他的鼻翼,闭着眼喊他的名。
John的声音从森林深处,从他的肺腑之间,穿越层层枝叶弥蔓,踉踉跄跄地钻出来:“你……怎么?……”
“虽然我直言提醒你慎重考量这一切,这所有,尤其是考量我,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应该对考量结果心存幻想吧,不代表我不能对你在某种程度上保留有未竟的渴求吧。”Sherlock的目光炯炯,径直在他眼底着陆,深刻地亮过史前第一簇关于火的想象。
“你、你的意思是……”心跳劈头盖脸,那番被永恒保存在圣诞夜的如梦似幻的对白倏忽而至,摇身一变,高深莫测,逼得John舌头打结,晕头转向。
“不然你以为,当你毅然决然选择跟我纠缠不休之后,我们之间将会发生的一切都只会是我对无聊世俗的一种妥协?就因为你是愿意每天为我操心饮食、购置生活用品、收拾房间,任劳任怨随叫随到,将我从死神手中抢回而不是亲自把我送去的唯一的那个人?
“这绝非说服我的理由,John。
“你要知道事实比这沉重一万倍,它让我曾经引以为傲的意志与智慧无地自容。”
“非常糟糕,John。”Sherlock坐直身子,于高处望他,举世挫败与温柔都在他眼中,并发生惊天动地的媾和:“非常糟糕。”
John,上帝是仁慈的。
他作出如下裁决,只是为了让我明白这一点。
一切激情与热爱都会导向世间的某种真相,然而无法懂得春风温柔的心,对于它的存在,任何真相都没有意义,以致它的疏忽,纵使破解万物,亦于事无补。
起初我不轻信,现在我知道了。
Sherlock轻声开口,一字一顿:“跟你相遇这件事的发生,对我而言,恐怕意味着一场叛变。”
我们相遇,令一种打破逻辑僵局的宗教在此处崛起,摧枯拉朽,将我一分为二,半边灵魂遗世独立,半边灵魂踏上朝圣之旅,千里希求一场奇异恩典。
“可是你……”John简直无从声讨,看在上帝的份上,那样一番遮掩奥涩的陈情,要他如何只知其表便心有灵犀,此刻才明了,原来过往兜转折磨,都是无端猜忌,误会丛生:“那你究竟为什么在新年那一晚以身犯险?那一刻就不知道想到我了?你让我怎么办?”
Sherlock的神情有一瞬萎靡,明显这个问题冲撞了他,而且正撞在痛处。
他略微移开视线,但又忍不住将John牢牢地抓在手中,道:“我以为我会错了你的意,毕竟圣诞夜那晚你并没有明确回答我,我以为你多加思虑过后得出结论,与我保持距离才是明智的决定……零点跨年的时候,我一直站在窗前,希望看到你回来的影子,但没有,最终什么也没有,只有新年的钟声……”
这一番话,字字都将John的心更绞紧一分,他突然分辨不清两个人之间,究竟谁更令人伤心,更冥顽不灵,盲目而傲慢。
“你早就看穿了我,对不对?”John抬手抚过Sherlock的额发,轻理他的鬓角,拇指徘徊在他锋利的颧骨,声音像是从岁月遥远的故乡徒步走来,此刻已然硬骨全无,轻成自语的气音,轻成夜夜哑声梦话,“你识破了我的秘密,却还在担心我甚至会选择对自己封存这个秘密,对吗?”
Sherlock垂下眼睫,缓缓蹭过他的掌心:“我有自知之明。”
“我在这里,你何必去别的地方、别的人身上寻找战场……我知道我没资格说这种话。毕竟我只可能令你有去无回,我有无数刺激与惊险可以供你挥霍,但惟独,幸福,这种东西,我没有一丝承诺的底气。
“如果我不动摇,或许还可以理直气壮地宣称若我不在,没有任何地方还可找到你的生活,我了解你,John,我知道你的执迷所在,但是此时此刻,我才是被审判的那一个。”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抬眸,与John彼此链接:“此时此刻,没有游戏,没有谜题,是你让我摇摇欲坠。”
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①
John想,我要原谅他今日种种语无伦次,原谅他迄今为止全部词不达意。
你在开天辟地的大混乱里,恐怕也将爱上那里每一场美如浩劫中重生的地震。
Sherlock成就了他毕生最致命的逻辑。然而此刻竟甘愿克服无法启齿又不容忽视的艰难,将抉择的权力拱手相让,任他解构,抑或弃权。
这令他喉咙失灵,唾液的吞咽如同下肚一颗烂熟的残阳,腥热,灼痛,破釜沉舟。
Sherlock明白,究竟他一生与孤独为敌为友,正于此将答案昭然若揭:“爱这种东西往往虚伪,我只是从未想过我竟也不能免俗。”
一席话落,仿似宿命巨响,植入两片滚烫胸腔,一锤定音。
John凝望着他,并被他凝望,同时因这凝望口干舌燥。
他们齐齐感到眼眶被某种震动浇融,爱意赤手空拳而来。
之后他们并肩步行,去往初次相识后“约会”的餐馆,Sherlock的风衣尾巴在风的授意下,顽皮拍打John的腿侧。他们手臂相连,未经同意,将不允许万事万物谋求一丝介入。
Sherlock似还有余忧未了,踌躇良久,再次试探性张口:“John,不可否认的是,我必然给不了你最理想的东西,我……”
“Sherlock。”John远目眺望过霓虹灯光,以及灯光之下,川流不息的人潮。他像往常的无数次那样,唤出对方的名字,将一切打断,暂停,汹涌静止。
“Sherlock,做你自己。”John转头,嘴角孵出一个微笑,面朝Sherlock,确凿无疑地在他与世界之间,触发无限温柔,“你不必怀疑除此之外我的理想还留有别的落脚之处。”
作为本世纪享有最高谋杀价值的咨询侦探Sherlock Holmes的室友,冲动曾无数次勾引John去杀死他,以替凡人解围,然而鬼使神差,故事最终的走向往往是他与对方欣然赴死。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John知道自己在爱着。
此身此心,万念一息,这是John的虔诚。
Sherlock邀他共赴死地。
他便去。
END
注:
①摘自《圣经·创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