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杀伊莎贝拉

上帝不响,像一切全由我定。
Weibo:@我必如水银泻地

《灵魂相认》下篇

老毛病又犯了。

常情斑点:

Soulmate


 


上篇戳我


 


BGM:灵魂相认


——


 


再多半生余韵


几番波折错误里抖震


爱到信念被年月囚禁


碰到你时便灵肉重生①


 


 


-捌-


 


王俊凯十七岁生日时,王源送的礼物是他的第二首原创曲《万有引力》。 


线上线下万众瞩目,毫无悬念地接受了成千上万的生日祝福,吹了蜡烛,切了蛋糕,戴了皇冠,等到万般热烈散尽,则是王源坐在钢琴前,为他一个人弹唱了那首有关深情的歌。 


见证他们彼此坦白的那些旋律,终于流淌成一片押韵的山对水,盛满这许多年间不为人知的熠熠生辉的心意,简单永恒,轰轰烈烈,既准又稳地熨帖了他的肺腑。 


是谁都无缘领略的温柔,又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曾经擅自揣摩相爱的形状,作出千百种想象,也无法把握到这一刻现实里的微妙。 


原来在一起后,牵手会是这样一种仔细的温度,下巴拱到肩窝时不止有痒,耳廓还是会在鼻息面前节节败退,烘起一片炎热,两颗蓬勃的心脏常常想要隔着胸膛会晤,眼神却是在人山人海中也能默契相认。 


脉搏有力颤动的时候,知道其中总有那么一部分鲜活,来源于对方悄无声息的供给。   


 


有段时间组合的发展深陷低谷,身为队长,王俊凯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从会议室出来他满脸躁郁,沉默不言,身边人无一敢大声动作,唯恐他发飙。 


一个人静坐良久,眉间依旧饲养山川,他狠叹一口气,捏瘪了纸杯。 


不久王源过来,捏了捏他的肩,笑意些微,诶,我们去骑车吧? 


对上那双星目,他突然就没了力气与自己较劲。 


 


他们借助夜色的掩护,变身两个闯荡江湖的逍遥浪子,熟练地潜入了无边无际的仲夏。 


“来来来,源哥宠你,让你relax一下,我来骑,你搁后面坐着就好。” 


说完他跳上车,却不等王俊凯反应,径直向前蹬去。 


留下的人一愣,转而笑得猫纹生动:“臭小子,你耍我啊!” 


他快跑几步,跳上和对方慢动作的后座,用力箍紧王源的腰,指尖呵痒,车轮一阵歪扭,仍在发酵的嬉闹声中碾过四下无人的街道。 


“走啦!” 王源大喝一声,奋力踩动踏板,任由俏皮的风青睐于他,喂饱他的白色T恤,在星辉热闹下起伏收放,割伤一群轻浮霓虹。 


王俊凯用力呼吸这一刻温情脉脉的空气,感受两个人相偎同行,慢慢驶入未完待续的日久天长,突然就感到积雪消融,春满心间,那些狡猾的烦恼,都不再是烦恼本身。 


王源什么都不说,王源什么都不必说。 


他轻轻摸过那人发丝轻扬的后脑勺,知道自己在笑。 


他是这个张牙舞爪的人世间留给他的,最柔软也最坚强的答案。 


而在他们身后,月光吃惊,汗渍笼络树影,整条南滨路仍忠诚绵延,被少年的车辙甩落,看年轻的心灰过冷过,斑驳却都刻在过去青春的记录里,不会被轻易带走。 


 


日后回想总觉得对那些年也没有太多亏欠,虽然快乐与伤心往往平分秋色,可是很多个清晨醒来,看到那张渐渐褪去稚嫩的脸沁满暖意,就觉得一夜沉寂都很值得。 


 


这样的亲密也并非毫不透风,起初格外忐忑,惯性掩藏的心思占了绝对的上风。 


两个人从来默契,一向讳莫如深。 


直到有一天在公司就闹起别扭,互呛半晌两不相让,虽不至于硝烟四起,但多少冷眼了一个中午。 


后来王俊凯率先败下阵来,拽过王源的手腕,靠在更衣室的衣柜前直接以吻求和。 


悉悉窣窣的声响之后有脚步声骤停,待他们震惊回头,才发现此处并非空无一人。 


刘志宏沉默半晌,突然捂住双眼:“咳,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我懂。” 


 


后来他们走过摔过伤过痛过厌过弃过,见证这段感情起灭的,到头来竟只有这一个兄弟。 


有时候甚至分不清感动和庆幸,究竟哪个更多。 


 


刘志宏盘腿坐着,怀抱王俊凯请客给他买回来的西瓜,老神在在地对王源说:“其实我早有预感。” 


“啥?” 


“你们俩,我老早觉着得有这一天,所以当时撞见你们,心里也没啥惊涛骇浪,只剩一个大写的哦字,嗯,再加一个终于。” 


“说起来我也是看戏多年的吃瓜群众啊。”他咬着勺子笑嘻嘻。 


王源抿唇一乐,扑过去就要抢香甜诱惑的那块瓜心。 


王俊凯进门,入眼一片鸡飞狗跳。    


   


彼时多么天真无畏,关于现在,关于未来,每每谈起,眼睛里犹疑闪烁,再看对方一副咬定了爱的模样,即刻又能驶出一艘巨轮去迎风破浪。 


“未来很长啊,有那么多不可控,早晚会有不止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你怕吗?” 


“……不怕。” 


“那我也不怕。” 


王俊凯看着他,顽劣而攻心:“有你在,我就不怕。”  


 


瓜葛愈深,愈无法计算来去得失。 


最初孑然一身,后来拳拳相碰,春去秋来,喜忧参半,倒也没有过太多刻意的趋近,最后却还是拉拉扯扯走上了无法启齿更无法招架的不归路。 


那些磅礴的,微妙的,静脉一般遍布于彼此生活中的可能性,因为一个专属的眼神,一个瞬间的脆弱,一个不讲道理的埋怨,终而编织成了眼前独断独行的影踪,如若将其一一摊平,细算起来,两个人都难辞其咎。 


可是他在我身边,因为有他在,不归路上就不至于一个人。   


忤逆造反非我本性,一腔热爱却添了反骨,想来欺世霸道也好过畏缩不前。 


陪一人流浪,与一人皈依。 


以天为盖地为庐。         


 


偶尔,也会有想要躲起来的时候,觉得这个人怎么会这么固执,这么莽撞,这么不可理喻。


在他的字典里是不是永远写满了以自我为中心的词汇,面对两个人之间天性无法跨越的沟壑,感到失落疲惫。 


王源红着眼睛蜷缩在被子里,不肯闭眼,也不肯落泪,希望世界只够盛装自己一个人,密封,锁死,再不要外敌入侵,再不要全身心沦陷,长满软肋。 


可是,可是。 


王俊凯慢吞吞走过来,推一推他的小山包,再推一推,一动不动。 


他俯下身,额头隔着被子蹭他的肩膀,闷闷发声。 


“想你了。” 


明明一直在见面。 


明明一刻都没有分开。   


于是所有硬邦邦的荆棘全被软化成了湿漉漉青苔,拥挤在心头的淤血留下一声叹息,也跟着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你要是再这样,就一辈子面壁去吧。”他转过脸,零碎的发挠过面颊,没有丝毫威慑力。 


王俊凯的眼睛霎时落了星星,一片柔软的亮晶晶。 


 


此外更多难过的时候,为了世事艰险人心叵测而痛苦郁结的时候,他们更像两条伤痕累累的河。 


拼命拥抱,拼命依偎,在紧急的关隘交颈相栖,凭借抚摸彼此的脆弱,来换取更多走下去的力量。 


 


而美好的愿望也仍在不断面世中不断被成全,十九岁那年,王俊凯和王源并肩坐到了周董演唱会的第一排。 


满场灯光摇曳,粉红海洋波澜迭起,他们距离盛情最近,手臂相亲,又仿佛天地只有他们两个人。 


很多年前看过的偶像的演唱会,如今再看又全然是不同滋味。 


王俊凯看一看身边的人,侧颜惊绝,眉眼含春,温温软软都是欢愉,都是欢愉他的欢愉。 


大概这个人就是原因吧。 


他凑身过去,贴着耳廓咬字。 


“我说,当初在跨年演唱会上第一次看周董的现场时,你那么大声的跟着唱那句‘我爱你’,是不是唱给我听的?” 


“这位兄台,你很搞笑唉,说得就跟当时你没唱似的。” 


“对啊,我唱了,就是唱给你听的。” 


“……”     


后来也陪他去了JJ的演唱会。 


 


与这个人的回忆垒出奔月的高楼,这么多这么多,铺陈在头顶遮天蔽日。 


从来都不需要疑问,问一句为何如此。 


他存在于生命里毋庸置疑,好像他原本就生长在这里,眼波里,心窝里,随着日升月落茁壮生长,无限茂密,直至参天。 


 


王源高中毕业那年,王俊凯紧赶慢赶,终于在最后一刻赶上了他的毕业典礼。   


他脱身于倾盆日光,西装笔挺,五官俊美,一如很多年前那般,神采飞扬闯入他的视野,王源远远望着,心动盛势不减分毫,于是知道,所谓一眼万年,大抵也不过如此。 


 


班级聚餐那晚他颠来倒去,哭哭笑笑,酒精上脑之后举世皆浑浊,不知道是为了哪些错过在惋惜,又是为了哪些既得而伤情,他的青春可是过瘾极了,不小心热闹过也悲哀过他人许多倍,又一个不小心,时间就这样死去。


他看着空荡的两手,十指蜷缩,握不住光阴回不去初衷。


之后宽慰地笑笑,看见屏幕上来电的昵称,又觉得自己稳赚不赔。


“怎么这么久才接?还没散席?”


“我好像喝醉了。” 


电话那端一瞬顿号,叹息。


“老实在那儿等我。” 


 


模模糊糊的记忆里,是在一阵友好的哄笑声中轻车熟路爬上一个挺拔脊背,下颌拱在那人的一湾肩窝,故意调皮碾磨,吃吃傻笑,后被用力一颠,身体愈发契合。


他曾经多么迷恋被他背着的感觉,比拥抱更多一丝天长地久的错觉。


 


“王俊凯!”


“做什么?你小声点!猪睡着了都得被你吵起来。”


“你是猪吗?”


“……我背着猪呢。”


“哦……我是猪吗?”


“噗哈哈哈,王源儿你是真醉傻了吗,这话真该录下来回来给你自己听,看源哥要如何挽尊。”


“你好吵,王俊凯。”


“明明是你先跟我说话的。”


“哦哦,对,我想说……想说,对,我们飞吧!加快速度,飞起来!源哥决定了,带你装逼带你飞!”


“你个疯子,要累死我啊!”


“怎么这么没干劲,快点,给你充氮气!”


话音刚落,王源就捧住他的头,在太阳穴重重落下一吻,一叠声喊着“充好了充好了”。


王俊凯苦笑,拿他无法,只得加速向前。


一如曾经戏中,带着他凶猛跋涉,一头撞开暮春里的扑朔迷离。


 


王源伏在他的背上,看前方灯火一路恢宏,流光溢彩,作守望人间的河流,晚风清凉,盘桓周身悠哉游哉,群星屹立这一夏,不回头。 


而他们连波的肢体有温度。


一切都恰到好处。


好像他们可以就这样笔直地走进永远。 


 



 -玖-


 
  


组合成员分开发展是在王俊凯从北影毕业的第一年,彼时王源在央音念大三。


王俊凯的全部工作重心都转移到了拍戏上,一年之中大部分时间消磨在片场。王源则在学校和工作室之间辗转得昏天黑地,音乐成了他唯一的精神食粮。


北京的宿舍不知不觉沦为容留旧事的收纳盒。


忙碌起来他们的联系大多倚靠脆弱的手机信号维系,碰上王俊凯那边剧组条件恶劣,难免十天半月音讯全无。


偶尔从网络上看到对方的身影,消息已经有所滞后,造型也是另一番模样,曾经的朝夕相对遥远得仿佛已是上辈子的遗迹。


 


信息发了不少,回复之间却总是横亘一些时差。


王源看王俊凯那里第二天降温严重,提醒他注意保暖,抓着手机反复摩挲,舍不得放下。


“这两天累的叻,通宵写歌来着,好不容易弄完了,老师又布置了任务。这感觉,好像身体被掏空。”


“说起来我们很久没打游戏了吧,手好痒啊。”


“王俊凯,想吃你做的蛋包饭了。”


……


等到回复敲响手机,他早已埋首录音棚,与外隔绝。


 


结果叮嘱对方不要生病的人,没几天就因为气管炎发作进了医院。


输液的时候王源昏昏睡去,做了个梦,梦见他们的小时候,赶行程的路上,他伏在王俊凯的腿上半睡半醒,只要稍稍偏头,睁开眼就能看到对方满面稚嫩的温柔,日光下澈,午后两点的街道被一旁的车窗徐徐擦开,不经意间,整个春天好像一头栽进了王俊凯的眼里。


醒来就发现那对眸延伸到了现实,却不复梦中的清明,显得充血倦怠。


王俊凯挂了电话扶他坐起身,忙忙碌碌给他盛汤。


比欣喜优先的是打量,王源看他一身大衣未脱,风尘仆仆似要贯穿始终,半个月没见,消瘦令他棱角愈发分明,戳在眼前犹如一把忧郁的出鞘宝剑。王俊凯转性一般少言,像是被疲惫吞食掉了唠叨的气力。只有低垂眉目间无声写就的心疼,为他填满了那一点点熟悉感的空缺。


王源接过碗,问:“那盒饭是?”


“下午拍完我就出来了,我只有四个小时的时间,晚上还得回去。”王俊凯重新捧起盒饭,冲他笑笑:“怎么感觉好像监狱放风啊。”


王源咽下一口雪梨汤,喉口甜腻,心尖颤了又颤。


望着对方嚼动的腮帮,他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那些日子,距离端得是铁面无私,他们手无寸铁,唯有一腔孤勇与柔情去闷头挺进,饶是两颗金刚心,也难免不堪粗粝寒风的侵扰,磨出道道擦痕。


 


从央音毕业后,王源发了首张个人专辑,也开始准备第一场个人FM。


那个夏天犀利绝顶,日光沸腾万丈悬河,目之所及的每一寸都叫嚣着前所未有的热烈,以几乎要将人浇融的野心,屠宰大地。


仿佛很多人事物都注定了要在此变形,走向脱轨。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是夏至,高温杀人,热浪扑面,蝉鸣暴戾,他却被涔涔冷汗淋透身心。


手机屏幕上的八卦标题触目惊心,王源看着照片里的他和王俊凯,感到七寸被人轻飘飘捏紧。


昏暗夜色中,他们坐的车里暧昧横生,经拍摄者的刁钻角度处理,唯一一抹灯光竟似舞台追光,孤注一掷地摔在他们近乎重叠的脸上,亲眼目睹两个人吻如世界末日。


那一刻他真实地理解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句话的精要,活不堪忧,死不可怕,最痛苦不过断头台等待刀落,悬颈圈绳将勒未勒,深知明日终至非生即死,却仍旧不得不在今日煎熬,焦躁辗转。


 


公司出面紧急公关,仍挡不住舆论来势汹汹。尽管他们各自有新作品面世,这也俨然不是什么炒作的好噱头。一时流言迭起,各方说辞争执不下,怀疑却显得尤其逼真。


没有人相信那只是单纯的借位拍摄,或者应该说没有人愿意相信。


在公司挨了一顿训斥后,两个人被勒令短期内不要见面,回去的时候王俊凯面色铁青,如若没有王源拦着,他方才恐怕就要同经纪人失控大吵。


遭刺目光照刁难,王俊凯眉间的阴翳深如刀刻,王源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想得极多,说出来的便少,看着对方欲言又止,绷紧唇线,仍是一字未吐,他摇了摇头,想说理解,却想起晚上还要赶赴一个饭局,炎炎烈日下,最终免不了背道而驰。


 


哪怕冷气充足,席上的黏腻程度仍不比白日的空气逊色,那种人与人之间狡猾的牵扯,让他想起很多年前做过的梦,可彼时梦中带他逃跑的人,此刻却只落得个相见难。


几轮敬酒后王源招架困难,狼狈逃去洗手间,一番呕吐后胃痛难忍,同席的一位进门后,他勉强维持笑容与人颔首招呼,不想对方衣冠禽兽,腆着脸上来就动手动脚。


他手肘猛力一顶,狠狠将人隔开。


对方神色稍滞,旋即不屑轻哼,声音不大不小,恰好捅进他耳中。


“不就是个兔爷儿么,装什么装。”


被羞辱的耻感生硬如鞭,抽在他眼底溅起一片热辣,恶心仿佛是从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里蒸发而出,逼得他走投无路,回到席上立刻借口身体不适匆匆告辞。


坐在回工作室的车上,王源望着窗外的无辜夜色,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万般繁华一一过眼,他却感到无力变身惊天巨盗,偷走他的心脏,人生路窄,世事阴险,此时此刻他坐在车里,只得任一轮轮飞速掠逝的灯光打湿面颊。


 


在工作室门口看见王俊凯的时候,他立在焦黄色的走廊里,形单影只,嘴上的香烟倒是来势凶猛,醒目的红点像极了一个胶着在生命里的警告,可把彼此的模样轻易烫伤。


王源是在这一刻才清楚地认知到,人是可以同过去的自己彻底地两相剥离的,所谓可遇而不可求的往日恐怕早已告一段落。


王源望着他,心中隐隐作痛,原本下肚的酒精突然卷土重来,驾驭苦涩顶撞他的喉口,后又经血液循环扩散到四肢百骸,蛊惑他每迈出一步,都更生了逃离的欲望。他不知所措,点检活过的这二十三年,竟从未有过如此狼狈。


“你怎么……不是说最近不要见面吗?”


他掏出钥匙开门,在声势逼人的疲惫奴役下,浑然萎靡,完全无暇留意此话一出,王俊凯的面色骤然绷紧,捏在手中的烟头也被掐断了性命。


王源本未期待他回答,只是自顾自对呛鼻的烟味心生厌烦。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临到嘴边,又生生把下一句“你不要嗓子了”咽回了喉咙。真有意思,这种话竟也有在他们之间夹缝生存的一天,思来想去,也说不清究竟是谁走错了片场拿错了剧本。而他怎就忘了几年以来诸事变迁,他们早已不复当初步伐统一。


 


回答他的是一个倏忽而至的拥抱,王俊凯一声不吭,覆盖他的脊背,将他捉拿入怀,执意收紧桎梏,像要将他的骨头揉碎。


王源不禁心头微恍,转瞬却又蹙起眉头。


“你喝酒了?你不是开车过来的吧?”


话音刚落,濡湿的吻径自落在他颈侧,王源浑身一颤,陡然安静,下意识攥紧对方扣在他身前的手,感到心间一片荒原无以为避。


滚烫的热潮随着吻一路攀至唇边,王俊凯的舌尖急躁丛生,仿若一只垂死挣扎的饕餮,脆弱贪婪,出格的压迫与痛楚催人闪避,却又闪避不及。


王源用力错身顶他胸口,断续喊停。


苦腻的烟味混迹吻间,引他下颌轻颤,胃部一阵痉挛,翻滚来去险要作呕。


“王俊凯,王俊凯!”脱口的语气不由加重,等他再次施力,怀抱骤松。


王源定睛去看,正撞上王俊凯一双烧红的眼绞缠着他,让他猝不及防,一时间如被点穴,动弹不得。


 


“王源,连你也要跟我闹吗?”


王俊凯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可怖又可怜,他一腔酸楚,满腹惶恐,都无从搁置。


出事以来他们之间的沟通趋近于零,王源的沉默不语萦绕着他,是一团浓雾深不见底,对公司服从听令的每一个字都在将他推向悬崖,摇摇欲坠,对他的抗拒更是不亚于斩断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的每个神情微妙他都敏感于心,曾经的心有灵犀却好像一夕陨灭,让他读出刺眼烦躁,却读不出背后深意。


他根本不敢去读背后深意。


肩膀一沉,王俊凯重重喘息,抬起手却无处可依,只得捂住双眼,苍白地掩盖狼狈的要害。


酒精加持的倦意翻搅身心,醉也醉得不伦不类,不然痛苦何至于那么显著。


连日来的心烦意乱击碎他的强势,唯独留给他一个胆小鬼,生来擅长落荒而逃。


“算了。”


 


休息室的门狠狠碰上,王源才倏忽惊醒。


下意识迈步想追,又戛然止步。


静立半晌,他去找了点胃药来吃,一边吞咽,一边抬手擦过双眼。


他无法解释今晚的王俊凯之于他,是个怎样的概念。


王源也焦躁,也不安,需要有朝一日,需要万分勇者无畏,需要有人前来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可这一刻慌神,让他看到王俊凯的横冲直撞,总要丛生忧虑,甜蜜而惊惶,渴望又害怕。


既怕他不在,又怕他在。


自相矛盾让他扭曲又复杂,一瞬动念想要携手出逃,下一瞬理智又不近人情地前来将他撂倒。


他蹲下身,把脸深深埋入手掌,感到窒息逼凌,一室孤冷皆凝重如千年沉船,前尘后事早已模糊,他却仍旧溺于水下,呼救不得,喘息不能。


 


后来轻手轻脚进房去睡,有意靠近对方,王俊凯却闭眸翻身,背对着他,全部轮廓埋入浓稠暗夜,宛如一把枪上无从扣动的冷峻扳机。


王源伸手想要碰一碰他,转瞬又迟疑地收了回来,同样背转过身,任由距离折磨,不敢睁眼,更不敢丈量脊背与脊背之间,无路可退的渊谷。


 


王源的个人FM举办那天,开场前王俊凯迟迟未到,王源窝在化妆间的角落,盯着桌上黑屏的手机,思绪莫名出逃向了远方。


他想起小时候初出茅庐,走南闯北,临上舞台总逃不过紧张的绑架,凝重的心跳和手心难断的汗渍反复嘲笑他的心虚。


正忐忑着,忽然被人用手轻柔捂住了双眼,视觉被剪断之后,只有温热的掌心与他的眼睫亲密依偎。


紧接着王俊凯的声音在咫尺之间吻过他的耳朵,吹动轻痒。


“王源儿,你现在除了感受得到我,什么都看不见,是不是没有那么紧张了?”


“等一下上了台,你不要想着台下有多少多少人在盯着你,你就当他们不存在,你统统都看不到,而我就在这里,始终在这里,你只能感受到我一个人,这样你就不会紧张了。”


“以后每一次表演,你都要记得,只有我在这里。在我面前,你没有什么可怕的。”


很多年了,这番话形同咒语,被时光洗刷,资历丰富,跟在他身后如影随形。


哪年哪月哪日,浮生里的哪座城市,他注视那人的轮廓好多次,并未披坚执锐,却赛过人潮汹涌,从来不比天宽阔,却死命撑给他一片穹顶。


真的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许给他无所畏惧的底气。


感应到他的体温,就跟着无所畏惧。


怎么会这么天真,这么无敌,还这么难忘。


 


又想起他之前跟王俊凯商量有关FM嘉宾的事,对方一脸不可思议地诘问,语气间难掩责怪:“我当然要去,怎么可能不去?这是需要商量的事吗?”


那时他们不欢而散已有几天,两个人都默契地对彼此放任自流,思索如何开口第一句,在王源看来无异于又一次举手投降。


可他所有的不确定都被王俊凯用一句话瓦解得一干二净,他感到认命,也有些释然,这个人从始至终都以绝对之姿杀入他的生命,同他绑定荣辱贵贱喜怒哀乐,可带他去大刀阔斧开辟盛世,热血难凉,风声彪悍,又能伴他眉清目秀游走韶光,人生海海,爱意森森。


极尽万般柔情,又极尽侵略性。


 


他低头笑笑,再抬起头,就见正接电话的经纪人神色大变,跟他对上视线之后,王源笑容一僵,心下陡沉。


“王俊凯来不了了,发生了点意外。”


是交通事故。


据说他本就是疲劳驾驶,赶来的路上恰又遇到偏激的粉丝尾随,遭其恶意追尾后直接撞上了防护栏。


“不算严重,人无大碍,估计对方也没这个胆往狠里撞……”


王源已经听不清他后面在说些什么,他满脑袋嗡鸣,觉得世界远在千里之外,声色扭曲,遥不可及。胸膛下揣着一颗定时炸弹,全身血液战战兢兢,东冲西撞,慌作一团,不知该在何处落脚。


王源环顾四周,人影斑驳,事务繁杂,欢喜热闹就等在台前,这方寸之地却装载了比以往哪一次表演都要多的慌张,密密麻麻挤压他的肌骨,因为心有挂碍,他的底气虚弱地喘。


大概没有人能够理解他的迫在眉睫,哪怕觉得一刻都无法等待了,也只得与自己作困兽之斗,咬牙承受恐惧的欺辱。


然后在这种恐惧的牵制下,走到人前,光鲜亮丽,微笑动容。


王源仅仅站起身,就收到经纪人凌厉的一眼,意味分明,轻重自在,他不禁好笑,渐渐地,那么点讽刺的笑也分崩离析,化作了悲哀。


王源不知道最后他是以何种表情走上台的,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支撑着他走完全程。


他只知道,当时的自己,一定不会好看。


 


后来得知,王俊凯一连几晚熬夜创作,想要赶在FM当天现场送给他一首歌,这几日他们之间的搁浅恰似持续生长的漩涡,有着足够将两个人一并吞噬的潜力,困囿其间的他难过挣扎,王俊凯又何尝不是。


可是太糟糕了,王源酸着鼻子想,这太糟糕了,为什么生活里的阴差阳错突如其来总是这么霸道野蛮,不留丝毫余地。


 


肇事者的说辞更是字字剜心。


“我讨厌同性恋,他还非要缠着我喜欢的人不放,我看着他就恶心。”


正因为他是心里有鬼的人,这个理由才有了可趁之机,才能够威力十足,一个字一个字戳在胸口,杀人于无形。


王源惨淡地笑笑,攥紧的双拳慢慢流失了力道,突然有些分不清,他满腔铿锵的痛恨,究竟有多少是针对对方,又有多少,是针对自己。


 


FM结束后他马不停蹄赶去医院。


刚到病房门口就迎面碰见从里面出来的王俊凯妈妈。对方看到他神色有一瞬间的凝结,又陡然疏松,笑着抚他肩膀,叹声辛苦。


王源无暇他顾,打完招呼就凑到床边去看人。


从接到消息到现在,他整个人浑浑噩噩,被心慌摆布,三魂去了气魄,他熬着等着忍着,此刻看见王俊凯平安躺在面前昏昏入睡,终于元神归位。


一番察看下并未发现什么明显的伤痕,只是憔悴面色与青黑眼圈明目张胆地暴露着这人究竟用劳累折磨了自己多久。


王源扶着床沿慢慢坐下来,瞬间松弛的神经让他的手脱力一软。


他从来没有这么需要过他,需要他平安,需要他健康,需要他在自己面前,漫不经心勾勒一个随便的笑,嫌弃或得意。


他只是静静望着他,什么也没碰,什么也没说,除了那么一点儿料峭深情,谁都不能为他泛红的眼眶负责。他宁愿溺毙在这一秒,求时间留步,别不爱世人。


 


不知过去多久,王俊凯妈妈在他身后开口:


“医生说没什么事,就是有点轻微脑震荡,主要是需要休息,今晚在医院观察一下,明天差不多就能回去了,我在这里守着,你早点回去吧,别耽误了工作。”


 


王源并未多言,起身给王俊凯掖了被子,一瞬间想要握一握他的手的冲动,在几秒的僵持后,也被他放弃了。


对方的母亲送他到门外,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和蔼,却是第一次谋面的语重心长,纵使第一次,依旧重若千钧。


“源源,你和小凯……你们都是成年人了,都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我觉得我多说也无益。我从小看着你们长大,知道你们走到今天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有多么不容易。”


“虽然小凯比你大,但一点儿都没有你心细,想得少,又容易冲动,莽莽撞撞去做一些事,总是不太会考虑后果,这么大了,也还是那个性子,所以很多时候,还是需要你拉他一把,帮他刹刹车。”


“我啊,是真心希望你们两个人都可以一辈子平安喜乐,过安稳的人生。”


那相当于是他的另一个妈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添了白发,生了皱纹,因为自己的孩子,有点苍白地笑,敛于唇齿的大部分难言,都是岁月打赏的情分。


“……”


他只是抿起嘴角,挤出一个纤薄的笑,他不点头,也不说话,看上去就像小时候众人口中乖巧可爱的那个源源,哭着长大了。


 


一个人的爱里怎么能总是充斥着妥协的泪意呢?


 


回去的时候,王源在半路下了车,他一个人走在深夜十点的街道,与重庆的夜景久别重逢,一天以来堆叠一身的热烈碎屑好像一时间都随风去了。 


他慢慢走,看沿路的灯火逐渐蔓延到江边,林立高楼坐拥整个城市夜晚的美,布施凡间的星光仰躺到那江面上,飘渺浮沉,装点暗淡,看上去一点儿都不比天上的那群逊色。


走着走着,就看见了很多年前,王俊凯背着他走入晚景的影子。


同样是这一座成熟的夏夜,同样是这一片嬉闹的霓虹与长街。


今时今日,却只有他一个人踽踽独行。


王源越走越慢,终于还是止了步,无比艰难地一点点蹲下身去,蜷缩成一团。


太后怕了,因为他王俊凯才置身险境的这个事实,将他把玩在手中,残忍地收拢五指,就快要生生握碎了他。


压抑已久的情绪破闸而出,王源措手不及,只觉被人掏空了胸腔,而他两眼干涩,喉咙封闭,唇齿开合都是无声的失意。崩坏的眉眼间,杂糅的全是痛,全是痛。


前后无人,他一小片影子,在街灯的怜悯下,像个花容失色的誓言。


 


后来王源坐在长椅上,眺望空寂无垠的江面,望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以为自己会就这样凝固在此,成为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塑。


在那个漫长的眺望中,他看见了很多东西。有过去的,也有过不去的。


到最后一一筛选,巨大的未来却总是矗立前方,并不是他不去看,它就会消失不见,无论他如何躲避,眼角的余光永远在为这个磅礴的字眼留着一席之地。


这个话题好比一根刺,扎在他心头,日进一寸,如若不拔,早晚致命。


 


他和王俊凯两个人,伙同彼此一意孤行地闯,一个转眼就闯了好多年,整个青春都搅在其中做了精悍的底色。


过去以作爱情的共犯为傲,自信总能够握紧双拳,矢志不渝地踩碎现实的险滩,胆壮心雄讲艰巨的光阴,讲关系重大的不惧,却不知道,原来前方有如此多避无可避的锋利,原来一刀架在你软肋的颈边,无能为力的无助与自怨,有这么可怖,悲哀,疼入末梢。


有过欢喜,有过幸运,有过天公作美,这些漂亮的回忆的确有过,每一次相视而笑都写下了绝无仅有的精彩字迹,在两个人的人生里交错纵横,整整一部历史,有关他们的历史,卷帙浩繁,而爱的细节动人心魄。


但如果痛苦占据了眼下大部分生活,那些用以捆绑对方的爱意,是否也成了罪过。


不见天日的混沌在视野中霸占得久了,就开始记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坚持去寻远大前景的魄力。


 


 


王俊凯与合作的女演员爆出绯闻的时候,王源略略看过消息,经纪人在他面前提起时有意观察他的脸色,却见他比谁都淡定自若,仿佛外界的一切红尘纷争,皆与他无关。


网路上一片沸反盈天,也有人联系之前他们的同性绯闻加以讨论,媒体更是蠢蠢欲动,逮住时机便屡加试探,都被王源四两拨千斤地应对过去。


到了宣传期,他辗转于各大电视台参加节目,忙得近乎连轴,光是休息都感到分身乏术,又何来精力搭理这些闲言碎语。


再回两个人在北京的宿舍,好像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王俊凯连日来歇了大部分的工作,说是专心调养身体,但即使在家,他也从未有过丝毫松懈,钻研剧本之余,他的老情人吉他重又得宠,陪他日日夜夜钻研着曲谱。


终于把歌改到满意后,王俊凯心情颇佳,没有丝毫困意,给王源去了电话,知道他难得早归,特意讲明自己不睡等他。


自他从医院回来,只跟对方面对面吃过一顿饭,即使察觉王源状态有异,但看他忙碌得整个人消瘦一圈,王俊凯也不忍心再瓜分他的精力。两个人之间长时间架空的体温,让他的想念疯狂滋长,一方心田杂草丛生,亟待清理。


完全未曾想过,等着他的会是另一番境地。


 


王源进门时面色尤其苍白,疲倦显眼,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在沙发上一般,瘦骨嶙峋。


王俊凯看着心疼,把热好的牛奶端给他,正要开口,就被抢了先。


“我们……到此为止吧。”


一刹冷凝,紧绷的空白插足在他们之间,碍眼得要命。


“……你说什么?”王俊凯还未领悟他话中深意,已经下意识反驳:“你别开玩笑了。”


“你知道我是认真的。”


王源死神般平静宣判,就因为平静得接近死寂,如同耗尽了他们之间所剩无几的热烈,才让他清醒,不以梦魇借口,直视毒辣。


“你是在介意我绯闻那事?你知道的啊只是炒作而已,我怎么可能……你不要介意根本不存在的事情。”


好像有什么在这个夏夜彻底变质了,失控了,错位了,任凭王俊凯徒劳地伸出五指,试图抓住一些关键,也终究一无所获。他只能挖空心思在混沌头绪中翻拣,拼命为对方找寻一个回寰的理由。


“不是。”王源的手指摩挲着马克杯光滑的瓷壁,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要安抚谁的落魄心脏:“我只是没办法再跟你走下去了。”


“……”


“其实你也清楚的吧,我们成全不了对方,在你的世界里我才是无法被承认的存在。这样走下去,太累了,也太……”


王俊凯猛然打断他的话,字里行间披挂失望的伤情,裂帛般刺耳:“你就这么在意一个名分吗?”


“……名分?”王源喃喃重复,微陷怔忡,这个词搁到嘴里,真是触舌尖锐:“是啊,名分……”


他如何也没想到,在王俊凯看来,他已经肤浅得沦落到会拿这份感情给颜面陪葬的地步。


“我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不可以吗?”


王源无法自控地心生怨怼,开口火星四溅,却在抬头看见对方表情的一瞬间,疼痛难挡。


王俊凯看上去糟糕透了,多少年来,他在他眸底看过四季,看过神迹,看过永恒海域和花火大陆,而此时此刻他绝情,终于还是挖走了他眼中的宝石,搪塞与他一座颓败冰山。


“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挽救,我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王源撇开视线,小心慎重地,艰难吐字。


“挽救?来得及?”称之为笑话都太过离谱,王俊凯抬手拢过额发,嗤笑出声:“你真这样觉得吗?觉得我们还足以回到一切都没发生的时候?”


嘲笑叛变苦笑,往昔濒临熄灭,他来不及动怒,来不及怨天尤人,到最后落得个退无可退,竟只能和血吞牙,五内俱焚。


 


深夜寂静,这撕裂状的对峙,每分每秒都是煎熬,王源再难忍受,深吸一口气,像射出必然导致结局惨烈的子弹,从牙缝里放出了这句话:


“我不想有朝一日面对你,感觉生活只剩痛苦,我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后悔。”


凌空一刀劈在王俊凯的后颈上,短暂却深邃的痛感让他心口痉挛。


难以置信,他们彼此缠绕生长了十几年,整整八年爱如潮水,王源此刻却能舍弃了七情,就这样轻飘飘一句话,颠覆他的信念。


他头痛欲裂,脑海中的某个远方,龟裂声簌簌掉落。听起来就像心碎那样无孔不入。


“后悔……后悔。” 


王俊凯看着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特别像他爱着的山眉水眼,又像他数度春秋的回忆,更像他正在失去,也正在想念的,锥心好友,绝望恋人。


“你说出这种话,都不会不忍心吗?”


王源倏尔一抖,清楚看见豁开的痛苦瘫倒在王俊凯的面上,通红的眼悲哀地望他,一路谴责一路后退,终于像再无法忍受与他分享狼狈,就那样不要答案地离开了。


关门声里正夹着他一晚上完美掖藏的不忍。


不愿失去所以不得不失去。


 


既然要分开,就要彻底。王源在卧室往往返返收拾自己的东西,他本意便想在这两天搬离,王俊凯今晚的离开,正巧给了他解脱,逃避更难过的尴尬。


衣柜里两个人的衣服不分彼此地挂在一起,有整理癖的王俊凯却唯独乐意看他们的衣服互相混淆,好像两个人的生活,难分难舍。


王源盯着看了一会儿,一件件挑拣自己的,这实在是个艰巨的任务,不然他为何会觉得这么难,太难了,难到每一次抬手,都僵硬得无法放下。


一滴温热的水意忽而吻上了手背,又一滴砸在了脚背,紧接着,三滴、四滴……他终于溃不成军,泪如雨下。


将脸埋在不知是谁的衣摆上,他脆弱得像个不折不扣的逃兵。


原来时间这么刻画入微,原来将一个人从他的血肉中割裂开来,有这么多琐事,会这么心痛。


 


他想就是这样吧,共同支撑着,拉扯着,走了很远,走到了现在,还是没逃过世俗法眼,明白了什么叫不自量力,辜负了彼时约定,也只能这样仓促地结尾。


 


不久为了新戏宣传,王俊凯接受媒体采访,偏偏碰到不怀好意的记者,故意拿之前他和王源的绯闻说事,出口问题尖锐异常。


王俊凯的脸色瞬间难看至极,与之冷眼相视,就在对方自觉尴尬,以为得不到回答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他的事,与我无关。”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媒体大肆猜测二人关系已然破裂,结合不久前王俊凯与同组演员的绯闻,一场所谓的情感纠纷勾起联想各异。


然而外界以讹传讹沸沸扬扬,两位当事人却各自困守各自的沉默,互不相问。


 


王源看了那个采访视频很多遍,直到王俊凯的表情以帧为单位刻到他眼底。


后来他坐在公司的会议室里,商谈续约相关的问题。


偌大的会议室,落地窗外的血色残阳流过天际,如同一场极具艰难的、后会无期的分娩。有一瞬间王源好像看见了他最初遇到那个人时,美得孤注一掷的暮色,但又无比明白,光阴无法倒流,拙劣的模仿永远差了一个重头来过的尺度。


他收回视线,嘴角噙了一点气若游丝的笑,在流金的光线雕刻下,他不是那陨落的神袛,他只是见证诸神陨落的那个黄昏,面对某些结束,永远无能为力。


“就到这里吧,不续约了。”


一句话脱口好像并不是什么难事,那与曾经决裂的背影又为何满是狼狈的负重。


那是我的曾经,那是我的曾经。


可我不要了。


 


出了会议室后,他只身向外走,前后无人,寂静环身。迄今为止人生的绝大部分交代在这里,十年前天真勇猛,被不由分说推向一个繁华耀目却遍地隐疾的世界,戏里戏外,比比皆是难,流水的爱欲,糊涂的仇,人人都忙着汹涌忙着喷薄,要他成全要他甜,而他小心翼翼,但求全身而退,却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爱了一个人,满身疮痍,落荒而逃,十年之后,万事就此盖棺,他并不想要带走。


王源回过头,整条走廊被夕阳撒上飘渺金沙,昔日种种尚且俯拾即是,却分明听见一整座干烈往事轰然坠地,尘埃落定。


纵然铭心刻骨,十年也不过短短一瞬。


 


 


-拾-


 


后来王源总是梦到他们最初的相遇。


恍惚错觉他繁冗的一生,也就是最开始无可置喙的几个照面,左看右看,都没什么性命攸关,充其量是一场唏嘘旧事里懵懂的渊源,可却在时间如白驹过隙后,浓墨重彩地活在他的世界里,回忆扯住这个线头向外拉,就仿佛能拉出一条完整的心历路程。


 


真正挣脱了那个混迹十年的圈子之后,才发现想象中如释重负的安宁并非那么易得,王源差不多算是在风头正劲时急流勇退,各路人马吵吵嚷嚷的议论漫天缭乱,生活中总能听到一两声惋惜或不解,搁在心头积攒得多了,就有了多余伤感的重量。


他早已熬不得这样的伤情。


 


搬回重庆后过了一周,王源拉着行李,孤身一人搭上了飞往国外的航班。


小时候衔在唇齿之间温存好多遍的,环游世界的愿望,终于有了足够落地生根的资本,如今再没有什么紧迫的应该在身后追赶,霸道左右他的轨迹,然而曾经跟他挤在一个镜头下,笑嘻嘻听他憧憬还不忘拆台的那个人,已经不知被遗落在时间的哪道缝隙里,与他背道相驰。


那人跟他说,你想去哪儿,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可以陪你去。


可是真的到了物是人非这一天,即便要逃跑,他们也早就没了逃去彼此身边的资格。


王源靠在座位上,眺望窗外无垠苍茫的云海,兵荒马乱的过去仿佛就悬在机翼的末端,陪同他于天地间静默的壮阔里平稳飞行,好像只要闭上眼,便能置身那些旧时光里无数昏昏欲睡的机舱。


入夜后光线低调,窸窸窣窣翻书的声音与轻微的咳嗽声混合入耳,他在毯子下蜷缩起身,沉沉睡去之前,只翻出一句话轻轻压住眼皮。


不能再这样了吧,走都走了,为了防止未来面目可憎,你该戒食回忆。


 


后来王源亲身经历了世界。


在普罗旺斯陪薰衣草痴迷浪漫,听科罗拉多大峡谷的风吹破大陆胸膛,在伦敦泰晤士河两岸翻阅英国整部“能够流动的历史”,在南美洲看伊瓜苏瀑布巨流倾泄,声势磅礴,在圣托里尼看世界上最美的落日皈依碧海蓝天,目睹最矜贵的蓝洇湿整个天地,在埃及看金字塔惦念太阳神屹立千年,又乘火车穿越西伯利亚平原,看金色光河洗过林木……


可是将全部美色都收入囊中之后,他想要与之分享的,总是那一个人,被他搁浅在旧日,草草折叠收起,不敢轻易触碰,却又往往自作主张在寂静无人的午夜,沉滓泛起,攻破他满腹的委屈。


 


后来走的路越多了,心也开始平静匍匐。


 


他险些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就此把往事一笔勾销,然而意外还是不肯将他放过。


那是在布拉格的一家小酒馆里,王源同一个捷克人用蹩脚的英文聊天,对这份沾染他所有成长痕迹的爱的细节如数家珍,像个有故事的王同学,卷舌咬字抑扬顿挫,仿佛杯中酒掉进这些雪色回忆里,一滴就醉了。


他说:“可是都结束了,都结束了,过去了,没了……”


对方听得入神,良久,装着一整个醉醺醺夜晚的瞳孔牢牢将他困住,轻飘飘地开口:


“你还能够爱一个人,像爱他一样吗?”


王源一怔,全部情绪堕落地心,几度开口,也再讲不出一个字。


这就像一个历时长久的阴谋。


否则他何至于一个人蹲在异国他乡的酒馆门外,痛哭流涕,心如刀割。


 


那些日子,安于一方俗世里,不求甚解地活着,王源也常觉得有所违背。


于是有时候会开始怀疑起自己来,怎么就能那么痛快地跟过去切断联系。


 


当他攀上整座山的最高峰,睥睨万丈悬崖,迎面日出第一道划破天际的灿烂霞光,不由自主便流下了滚烫的热泪。


才发现他的人生好像也不是那么的乏善可陈。


 


转眼三年,再回到故乡,看重庆的热夏都有些面目生疏。


王源当初退圈出国一番动作接二连三,他父母也看得出来,这孩子多少是有些心病。于是放任他在外散心,一散就是三年。这一次决心回来,大抵也是有了些长进,不再困守过去。


王源看着父母满脸的欣慰,只是笑,胸下微微冒尖的心酸,也被他不动声色地压下。


再次以普通人的身份走在重庆的大街小巷,眼看旧迹追不上新痕,一片景色推倒,又一片繁华塑生,他穿梭于熟悉又陌生的乡音中间,一时竟也恍若隔世。


 


一个月后,夜色安详,蹲守窗外,王源趴在床上写歌,蹙眉思忖。


他妈进了屋,坐在他旁边东摸摸西碰碰,末了叹了口气,望他的眼神满载欲言又止的心疼。


王源摘了眼镜,笑:“妈,你有话直说吧。”


“孩子,你回来也有段时间了,工作也稳定下来了,妈觉得都挺好的,就是看你总是一个人,怪心疼的,毕竟二十六岁是吧,也不小了……”


他心里一动,不由好笑,老太太这是要给他搭红线了。


王源低头抚平词谱微卷的边角,有一瞬间的失神。


再抬起头,笑意更轻了几分。


“说吧,什么安排?”


 


奈何见面的姑娘太会挑选约会地点,王源站在他于少年时代最爱参观的天文馆门前,也不禁被怅惘唏嘘钻了空子,多少回忆走马观花掠过眼前,恍然如梦。


一瞬间好像看见了两个少年勾肩搭背爬上阶梯的影子,在整个夏天的蝉鸣与绿意中,日渐凝固成一块琥珀,晶莹如泪,昂贵如昨。


这许多年,世事无常,这地方倒是只新不旧,一如既往矗立原地,如同整座旧日里唯一执拗的守墓人。


 


两个人在各个场馆走走停停,那姑娘显然比他健谈,双方之间的话题基本由她引导,又或是王源以前说话太多,透支了日后过多心气,如今就只剩下保持微笑的能力,接起话来往往轻描淡写。


走进天象模拟馆的时候,他还不知道等着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他们在靠近走廊的一侧坐下,眼前陆陆续续有人影晃过,满室嘈杂,王源附耳听对方讲话,被逗乐后不禁笑弯了眼眉,他摸摸鼻子,抬起头去看荧幕,视线下意识扫过全场。


如果要精确丈量的话,纵向三排,横向七个座位,对角线的方向,昏黄浩瀚的光线,数百人的斑驳呼吸,一个回头的距离,一段守望的岁月。


王源看见他曾经吻过无数次的那张脸。


 


一时间天上地下默契按了暂停。 


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整条银河的遗孤。 


 


天象演示开始,全场灯暗,那张脸霎时被黑暗吞噬,可王源知道,即使什么都看不见,对方仍旧没有移开视线,正如他也没有。


整个宇宙就悬在他们上方,神秘诡谲,变幻莫测,好似从远古洪荒时期开始,他们就在这里了,又好似一个不小心,这里就是永恒了。


曼妙瑰丽的光映亮他们的眼睛,像在一个屏息之间,打破与过去划下的界限,透出了那么一丁点,没有道理的微弱萤火。


他的每道轮廓,每次呼吸,他怎么能看得这么清晰。


 


王源与王俊凯隔着三年的时光彼此注视,不由得深刻记起,他们也曾任对方宰割。


六个月前,王源还在世界地图的最北端,坐标冰岛,孤身一人赶赴一场经年的约。光阴被一茬茬割下倒在身后,他终于亲眼目睹了那些缥缈的,空灵的,流动的极光,见证了他们的旧梦是如何美得视死如归。


此时此刻,在这片星空下,他远远看着他,只是看着,便错觉要流下泪来,就好像他也过得不好。


 


 


-拾壹-


 


一连几日风平浪静,等到不知第几次将注意力从窗外召回,王源不得不承认,他身负期待某些事发生的嫌疑。然而期待的持续落空,终于迫使他清醒,嘲解自己。


当初狠心决绝,姿态强硬,如今再沾妄想未免难看了些。


深夜下楼去小区商店买东西,凉风习习,途经花坛时,他恍惚瞧见不远处光线虚弱的路灯下戳着一小片人影,身形熟悉,走了几步忍不住再眯眼去看,对方正转身离去,被黑暗裹挟的背影莫名仓皇。


王源摇了摇头,失笑,真是魔怔了。


 


周末他跟刘志宏约在南开那边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王源在外旅行的那几年,除了父母,知道他详细行踪的也就只有这个老友。他每去到一个新的城市,都会给对方寄去一张明信片,或许是年少配合太默契,又或许是刘志宏从始至终见过完整的他,以至于他们来往交集,很多话总是不言自明。


有时他也会想,如若当初缺席那些额外煽情戏份,他和王俊凯两个人,又何尝不会成为永垂不朽的经年密友,一生快活,不落非难。


只是因果循环,事到如今已分不清幸与不幸。


 


听完王源讲他的相亲重担,刘志宏闷笑良久。


“觉得来电吗?”


“……我也不知道。”


王源端起咖啡杯轻轻摇晃,抿下一口,苦涩侵犯味蕾,不留一点儿私情。


三年,他至今不能碰牛奶。


“其实吧,你当年做那决定,我挺不能理解的,不过你也是为他好,这点没什么可说的。但我特想问你一句,几年了,你过得好吗?”


“……”


“或者我换一个问题。”刘志宏冷静得像个刽子手:“你离开他的这些年,你猜他过得好吗?”


“他——”王源喉咙一紧,迟疑道:“起码负担会比以前少一些吧……”


他想起只身一人坐在天文馆里的王俊凯,他看起来寂寞得比头顶的宇宙还决绝,他怎么能如此轻松又草率地开口,为对方遭他背弃后的生活下判断,就只是为了给自己残忍的歉疚心以抚慰吗。


他们那天终究没有下文,散场后王源拉着姑娘便离开了,从背后看去,大抵狼狈不减当年。


时隔三载的重逢,他送给对方的见面礼,却是又一次落荒而逃。


 


后来刘志宏出去接了个电话,再回来的时候,面色透着古怪。


王源问他,他支支吾吾欲说不说,眼神发飘,竟有点不敢看他的意思。


那一刻他其实是有预感的,果然不等他追问,答案就在身后响起。


 


“刘志宏。”王俊凯一进门便抬手示意。


被点名的人应了一声,朝王源挤眉弄眼:“是他不由分说搞突袭,不关我事啊。”


那道声线如同魔咒,这么多年从未失效,一瞬间封印他的三魂七魄,害他卡在世界与世界中间,心跳如擂,动弹不得。


下一刻王源的视线里闯入了一个人,哪怕被岁月沉淀,这个人还是像很多年前那样,总是狡黠地出现,豪荡地擅闯,总是令他措手不及。


此时近距离看他,又和那天是截然不同的感受,错位的熟悉与陌生齐齐涌上心头,不可避免地百感交集。


 


“王源儿。”王俊凯开口唤他的名字,像在确定什么事实,又像拨开几年的大雾朝他走来,世界上最生动的那片海还活在他的眼睛里,因为在深邃中拌了不知从何而来的笑意,那片海此刻看上去波光粼粼。


他竟然还把儿化音亲昵地含在唇齿间。


“好久不见。”王源轻轻咧了下嘴,发现自己非常的不气概,他的声音在紧张,一如蝴蝶扇动翅膀。


刘志宏举着个手机嗯嗯啊啊地离了席,糟糕的演技不加掩饰。


窗外绿意葱茏,天地明澈,而咫尺之处,手指寸距,咖啡香浓情,时间快要夭折在此情此景。


“你……过得还好吗?”王俊凯率先打破沉默,目光搁在他脸上,有一种奇怪的柔软:“我听说了,你这几年都在旅行。”


“嗯,也算走过很多地方了,旅行还是很有趣的事吧。”


“是啊。”


王源知道他应该礼尚往来地回问,但他不想,他总觉得他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不该如此冷静,故作一对旧时老友轻松重逢的姿态。


“你……我那天在天文馆看见你,你和……是女朋友吗?”王俊凯好似犹豫了良久,开口时语句颇有些跛脚:“我吓了一跳,差点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相亲对象,应该还不算女朋友吧……那天,那天我也挺惊讶的,没想到会这么巧。”


两个人默契地回避了他那天的落荒而逃。


王源微微偏头,望向窗外不动声色的故乡,不动声色的长街行人,玻璃窗上那人掺在雪亮光斑中不动声色的侧脸,心下的尘土飞扬皆以沉默留白,缓缓落了幕。


是的吧,这场分离,对他而言是生命里狠狠烫下的无法痊愈的伤疤,但以王俊凯的视角看来,或许曾经的支离破碎让他惊险地痛过一把,但是痛过了,也就过了。


毕竟谁也没有义务沉湎过去不是吗。


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再没有比这更凄美的答案了。


 


后来他们在门外告别,王源在夕阳的侧目下轻轻点了点头,微笑周到,转身却利落,走得毫不拖泥带水。


王俊凯站在原地,目送王源渐渐淡出他的视线,像是要把曾经空缺的那些有关分别的镜头加倍补偿回来,很久都没有动作,温婉暮色中,只有他忧郁得如同一株绅士英俊的植物。


 


 


很多时候,王俊凯都觉得释怀这个词是人类最天真的时代闭门造车的产物,当它以一副旁若无人的姿态,驻扎到他的每个午夜里拿思念相威胁,倒更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蓄意谋害。


生活有时候太长,忍不了一个瞬息间的转身,生活有时候又太短,搁不下一个眼波漫长的回潮。


王俊凯想,他和王源是怎么一回事呢,他十二岁遇见他,十六岁爱上他,哪怕后来半途而废不幸生离,他也在这一生里扎根。被他横亘,一来便注定赔上百年身。


 


王俊凯不是没有过怨怼。


王源从最开始与他情生微妙,命数缠绕,就给了他天长地久的错觉,于是理所当然地瓜分对方的光阴,也理所当然地选择被对方瓜分,无声宣誓了彼此的唯一性与不可或缺,并将其当作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共识,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人最后会罔顾他的死活,自作主张地抽刀断弦,狠心离开。


分手的那天晚上,他从宿舍出来,在小区花园坐了半宿,夜凉如水,他却一腔烧灼,惶惶难安。


后来拖着疲惫身心回去,面对那人留给他的无法转圜的决绝,整个人都变作了难堪的破坏本身,不知该如何收拾残局。


事后赌气,借由对那些聒噪记者的厌烦,明知会引发轩然大波还是故意讲出了伤人的话,他以为那只是一场你来我往的较量,他还以为自己不会在那场较量中一败涂地得太过惨烈,却不想王源根本无意与他缠斗,他走了,走得干净,走得铁石心肠,走得他猝不及防。


 


痛苦在他身上开始了长期驻扎,很多孤寂无眠的夜里,过往一帧帧放映,想念便如同千万暴击,将他的心魂斩落马下。


王俊凯就在这种求而不得的精神折磨中,渐渐把时间煎熬。


慢慢地,也经过了反省自我的低潮期。


然后就发现,两个人之间这样的决裂,也并非没有道理。


在王源历经挣扎的那段日子里,王俊凯总是想得很少,回头看得也少,心中为他们飘忽不定的未来揣一份惦念,便无法容许自己停下来,日复一日四处奔波,总想着如何才能攒够资本,好于多年之后掌控两人的人生大局,以防被世俗轻易捆绑左右。


他埋首所谓正值上升期的事业,在忙碌日程里兜转周旋时,总是擅自笃定王源也同他怀着一样的信念,却不想在遗失了交流的那些时光中,猜忌与犹疑横亘在他们中间,正日渐把信念蚕食。


等到一人抽身两人骤断,再去把往事嚼烂,才后知后觉,是不是用力过猛,执念有了偏颇,是不是为了爱对方,而忘了去爱对方,是不是一不小心就踏进了本末倒置的暗黑陷阱。


王源当年的离开,对他而言无异于一次颠覆过往的重创。


然而在这一刻的醒悟中,却又辗转成了悔恨叠加的心疼。


 


后来他再没有频繁地接戏,整个人不知为何而忙碌,只不过失去了一个人,却好像失去了所有拼命的理由。


但凡回过头看自己为之疯狂倾覆精力的那些繁杂事务,就制止不住苦涩的发酵,更要命的,则是对那些初时天真执守的旧梦彻骨的想念与愧对,怀抱自己的心爱吉他,却只得孤身走在浓雾弥漫的前路,茫然徘徊于天际之间,再无归处。


很多次王源出现在他梦里,笑容纯情,宛若处子。


他却总是在泪流满面中醒来,不敢想象对方如今与他相距,是多少个天涯。


 


他总怕王源不明白,可他在过错里反复错过,王源恐怕真的不会再明白。


比起从王俊凯的生命里生生挖走这个人,曾经那些得旁人非难而根植的苦楚,根本不算紧要。


 


如果想念是一场灾难,深情简直是一场诅咒。


剖腹剜心,你才能将一个人从命里择出来。②


 


 


-拾贰-


 


王源以为他们也就到此为止了。


后来他与那位姑娘又见过两面,气氛还算和谐,只是始终无法调动他体内的全部恋爱机能,看着一方景色旖旎滑过姑娘含春的粉面,他却总觉得缺少了那么一些醉醺醺的热意,心里往往一片宁静舒展,不起片刻风声。


但他宽慰自己,时间久了,或许也能有所进步。


 


又过了些时日,刘志宏打来电话,想从他这里邀一首歌,作为他的新戏主题曲。


近年来他写歌从来都是小范围营生,质量高但从不刻意做大名气,平日里有灵感了想写就写,也落得自由,他兄弟这是想帮他翻出点水花来,王源听了呵呵地乐,爽快答应。


 


赶去刘志宏家的那天,雨意连绵,放眼望去不论人还是景,全是湿漉漉的黯淡气色,王源下了出租车,撑着伞走在街边,模糊想起曾经也遭遇过这样的郁结雨天,如今再逢,触景生情都显得尤其微妙。


他脑子里混混沌沌地想着,出了电梯还在自顾自出神。


收起的雨伞滴滴答答,像在哭。


到了刘志宏家门前,还未按铃,便隐约听见了狗叫声,王源甫一凝神,正抬手,门就被人打开了。


四目相对,两个人齐齐暂停这一秒。


“怎么……”


王源还未说完,注意力就被蹿到脚边的泰迪犬吸引过去。


眼看小家伙在他身前嗅来嗅去,王源一瞬呆滞,不知该作何反应。


王俊凯望着他,英挺眉目间尽是忘记收敛的欣喜,一时竟也讲不出话来。


“大哥,你不是急着赶飞机吗,都这个点了,还不走?”


经刘志宏提醒,王俊凯这才如梦初醒:“哦……对,那,我先走了。”


面对王源时他略显犹豫,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错肩而过。


 


等人走了,王源好奇道:“这只泰迪是你养的?”


“你不觉得它特别像你家嘟嘟吗?”刘志宏顿了顿:“事实上它也叫嘟嘟。王俊凯养的,快两岁了。他要出门两天,就托给我照顾了。”


王源摸着泰迪的脑袋,一时被夺了声音,所有言语囚禁在嗓,像一挂哑炮。


刘志宏望他片刻,长叹一声,从手机上调出了一张照片,递给他看。


“喏,这是我去他家时偷拍下来的。”


王源看着屏幕上的画面,五味杂陈,心尖似遭人狠狠拧了一把,疼痛层层递进。


“这点就算我的锅吧,这几年我看他实在难受,就每次都把你去的城市告诉他了,在他卧室里看见这个的时候,我真是……唉,觉得特别遗憾吧。”


 


照片上,一张世界地图几乎霸占了整面墙,每个他去过的城市都被特别标注出来,旁边的便利贴上写满了城市相关信息,还有一些看不清楚内容的字迹,刘志宏说那是王俊凯写给他的话。


无法传达,无法被听见的心意,就只能托付于潦草字迹,一撇一捺里深藏的思念力透纸背。


 


刘志宏的声音还在继续,字字锥心,如铁锤反复敲打他的胸膛。


“王源儿,你有没有想过,你离开他,反而更加重了他的负担。”


 


王源伸出手,任那只小泰迪舔他的手指,他动了动嘴角,轻轻唤:“嘟嘟。”


 


那些年啊。


 


谁又能想象,因为背靠往日而无法磨灭的孤独在他身上作祟时,是如何折磨得他体无完肤。日升月落,春去秋来,磕磕绊绊讲着不属于自己的语言,将泪水浸泡进每一杯燃烧的烈酒中,于斑驳的情感面前负隅顽抗。


在梦里沸反盈天,又在醒时痛彻心扉。③


那些空旷的,冷漠的,没有止境的清晨,他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房间里睁开双眼,每一次梦醒,都如大病初愈。


 


王源知道。


他和王俊凯之间,何止故事,又何止事故。


 


 


在单元门口看见站在那里的王俊凯时,王源原本已作平静的心,一时间又陡起波澜。他止步原地,怔了好久,才缓缓开口:“……你不是急着赶飞机吗?”


王俊凯将伞换了一只手拿,动作间微露局促,望着他的视线却温软至极,甚至莫名添了几丝腼腆色。那真是记忆中从未见过的模样。


“其实,晚一点也没关系。”


“……”


 


他们各自撑伞,心照不宣走在一起,谁都没有先提离开。


然而两个人心猿意马,各怀鬼胎,走了很久也只是放纵沉默见缝插针。


“你……”


“你……”


再开口又默契相撞,王俊凯轻抿下唇,道:“你先说吧。”


“你怎么会想起来养只泰迪?”


“……它是我捡的,当时在街边看见它,一眼我就愣住了,因为,”王俊凯突然转过头来,对他毫无顾忌地笑,语气里的怀念不假修饰:“真的很像。跟当年我去你家第一次见到嘟嘟时它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王源被他的笑容烫到,险些心念倾覆,慌忙扭转视线,不敢再看他。


沉吟半晌,王俊凯复又开口,这一次,慢得像念一首诗,舌尖如同一点点从字句上碾过。


“其实,自从那次在天文馆里看到你,知道你回来了之后,我去过你家小区很多次,每次都只是在楼下站一会儿,然后就回去了。”


水气弥漫天地,王源盯着前方被渐厚的雨幕模糊形容的街道,在回忆中翻出了他曾经看到过的那个模糊人影。


“为什么?我是说,为什么不上来敲门?”


雨水打湿他的鞋,王源不明白这一片嘈杂间,他们如何将彼此的话听得这么清楚。


“因为我不敢,你明白吗?”


明白,怎么会不明白。


他们都是一样的。负手立于往事面前,不敢轻易靠近,更不敢擅自离开。


每一次动念回首,都怕轻薄了彼时珍贵,怠慢了当初义无反顾的自己。


那些回不去,却也更加过不去的时光,总是令他们在劫难逃。


 


王源兀自深陷于漫天滋长的思绪中,全然未顾身旁情形。等到一侧有车疾驰而过,遭碾压的雨水如浪涛排空而来,已经来不及防备。


不待他反应,就有人眼疾手快地一把揽过他的腰身,陡转一个方向替他挡过了全部泼来的雨水,脸也被对方按到胸前一丝不露地挡住,等到哗啦作响的水声湮灭,两个人手中的雨伞早已落地。


王俊凯紧紧抱着他。


仿佛上苍也为这跨越多年的一个拥抱感动到泪垂,雨势愈盛,铺天盖地的水分淋透全身,凉意入里,然而分明有轰隆隆的响声撼动血脉,在两个人相依为命的胸膛间引发热烈共鸣,恨不能将他们统统打回原形一般,摩擦生热。


王源试图挣动,却发现不过徒劳,王俊凯就如同跋涉千里终于抓住了救命绳索,誓要用胸膛为他塑一室囚牢,揉痛他的骨头,也不肯放手。


“王源儿……”


“王源儿……”


他一声一声唤他的名字,像要把这些年的切肤之痛一点点呕干,流尽,灌注到他身上,化作一团又一团的血肉模糊。


王源胀红了眼,再没有动,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忍心还是不舍得,他更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竟然也可以这样痛,每一个音节,都肝肠寸断。


 


良久,王俊凯用脸颊轻轻在他耳边摩挲,沉痛开口:


“我真的很糟糕。”


“我拿得起,但我放不下。”


“那时你说你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后悔……我真的恨透了这两个字,后悔,我就想让你后悔,让你知道离开我,你一定会后悔。可你怎么就能这么狠,你离开得比谁都决绝,摆出一副彻底退出我生命的架势,你比我狠太多了,我输了,从小到大我都输不起,我知道你几乎每一次都让我,但这一次,你一点儿都不让我,我输得彻底,心服口服。”


王源闭上眼,好像唯有紧握双拳,才能防止自己,去拥抱他。


“可我还是觉得,有些相遇没有那么简单,它不是一个偶然间,命运仓促下的决定。谁都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你来到我身边,牵住我的手之后,我的整个青春,全部生命,都变得与过去截然不同了。”


“更没有谁能够告诉我,为什么事到如今,我还是沉浸在跟你一起的那些过去里,走不出来。”


 


“我这辈子用了十二年的时间才找到你,跟你相识,这么轻易放手,我做不到。”


他早早发现,人间歌词,为情所困,大抵逃不过一个寻觅。


就是会有这样一个人,是你甘愿赔上毕生道行,辜负万世修行,也舍不得错过的红尘我执。


“我试过了,然后发现……真的不行。”


王俊凯无法吞下的哽咽,索性全部摊开,在这场大雨的遮蔽下,痛快地交付给贯穿他少年与成年的心动。


太久了,怀里这个人的气息,被光阴偷走了太长时间,仅仅三年,已令他翻天覆地。


十一年了,如今他二十七岁,心里揣的,还是这个美如冠玉的人。


他不相信宿命论。但拿他们的人生来说,他竟找不到理由反驳。


“我生命里的好情节,坏桥段,全部都是和你一起过,全部都跟你有关,你要我忘掉它们,我怎么忘得掉?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才忘得掉?”


 


王源听完这段话,没有任何保留地,哭了。


他在这个窒息的怀抱里,看过妥帖的日落,看过磅礴的辉煌,看过细水流长的温柔与深不见底的浪漫,此时此刻,形神几灭,万念俱灰,他看到的,竟全是错。


 


我也曾认真地执着过,觉得一万个动情后面,又是一万个来日方长。


还是那堆挣扎的日子美丽吧,每一颗倍感压抑的朝阳,都忍不住迁就你我,再三退让,哪怕落款笔笔狠戾。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我们彼此宽宥。


 


 


-拾叁-


 


想必是心火太旺,否则仅仅淋了一场雨,又怎至于在这茂盛炎夏发了病,一连几日高烧不下。


王源在病痛的陪伴下,模糊辗转,走进走出,历经了好多梦。然而不论场景如何变化,总是有一个人的身影或远或近地串联始终,无一例外。


他看不清那梦里的因果,只看见他们衣着光鲜,穿梭于各大颁奖礼台,手握荣耀的奖杯鲜花接受万众瞩目,闪光灯如潮,等到了后台无人关注的角落,王俊凯两眼明亮如星,紧紧箍着他的肩膀,蹭去他眼角的湿意,一刹怜惜,荣辱与共,像包裹在一支舞蹈里的吻,满腔炽热。


下一秒又是痛彻心扉的眼,对方深深看他到底,猩红入目,嘴唇开合,却听不见责备的声音,最后随着整个人的龟裂,渐渐死于心碎。


全是他,全是他。


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一掌温暖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又覆盖在他额前。


王源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的脸庞,下意识唤出了心底的那个名字。


“王俊凯……”


年少时青涩满面的那个王俊凯突然闯进他的视线,这又是一个梦,王源在梦里惊讶地看着他,不敢动弹,怕一动,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个小小的王俊凯望着他,突然开始流泪,他说:“我们还有好几个十年呢,你为什么走了?你答应过我的,谁都不要先走。”


心防轰然倒塌,灭顶的难过压身,令他一刹崩盘。


王源艰难地开口,状如呻吟:“你让我很痛苦。”


我把什么都给你了,到头来发现离开了你,我一无所有,唯有干瘪过活。


 


抚摸他额头的手微微僵硬,很快便消失不见。


 


王源醒来的时候日上三竿,他一身热汗,两眼酸涩,精疲力竭,犹如在梦里与谁疯狂厮打纠缠,崩溃痛哭过一场,硬生生耗尽了全身元气。


在梦里把他们的过去走了一遭,整个人也像重新活了一遍。此时再清醒,最先涌上心头的,竟然全是对那人的眷恋与不舍。


 


他把手臂搭在额头,轻轻吐息。


没多久王源妈妈又端了粥给他喝,再量体温,基本已经退烧。


王源还有些乏,想再躺一会儿,他妈妈却坐在旁边,微微叹气,突然开口:


“小凯之前来看过你,好像是刚从外地回来,风尘仆仆的样子。一听说你高烧好几天立刻就过来了……你们两个啊,到底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矛盾,这些年硬是断了来往,你看小凯还是惦记着你的吧,有些事不要那么往心里去,从小到大的感情,不容易……”


王源翻过身背对母亲,努力维持着最后的镇定。


然而眼泪还是一滴一滴掉落无声,从左眼渡右眼,又匆匆没入发间,洇湿枕头。


 


这个人总如雪崩再来。


让他无论醒着睡着,都要备受冲击,再无法一个人坐在回忆里大雪纷飞。


 


精神彻底振作之后,王源最先做的事,是给相亲的那位姑娘去了个电话。


姑娘非常通情达理,体谅了他的“苦衷”,于是他的第一次相亲,也宣告失败。


他并不是要做什么扭转历史的决定,只是突然明白了,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哪段友情,最终都可以进化为爱情。


 


周末王源在家看碟,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看着振动的手机,鬼使神差的,他直觉自己不能错过这通电话。


一接通,王俊凯的声音蓦然入耳。


“我在你家楼下。”


“有什么事吗?”


通话那端沉寂半晌,再开口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音色低沉。


“我……有话跟你说。在此之前,先陪我出来走走好吗?”


王源默顿两秒,轻轻应了声好。


 


一天的时间,他们几乎走遍了从前走过的所有路。南滨路、鱼洞、八中、南开、日月光……两个人不知疲倦,走走停停,偶尔搭车,大多时候驻足聊天,像极了过去的情形,一双小人在重庆的大街小巷穿梭往来,形影交织,分不清究竟谁是谁的谁。


聊着聊着,才发现这座城市的每个细节都在替他们记录着过往情怀,哪怕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们走出了很远也很偏颇的距离,彼此都不再坦白无城府,一旦回头,有过的一切仍然屹立不倒,光辉灿烂。


但凡留下的,就算不是最好的,也是不朽的。


 


两个人到了万达广场之后,王俊凯仿佛刻意在找寻什么,王源顺着他的视线去看,心底隐隐有了答案,却不由生了些踌躇,有点避讳这场现实的变迁。


可是王俊凯对此格外心存执念。他转过头,径直问他:“还记得两块钱一首吗?”


“……都过去了。”


“你想不想唱歌?”


“现在何必再说这个……”


“你想不想唱歌?”


“……”


 


街边明明早就没有了这种生意,王俊凯却跑去不远处的商店,不知说了些什么,没多久就真的抱着话筒音箱走了回来。


王源望着他,张口无言。


 


于是时隔多年,他们重又在街边合唱,从寒冬腊月里小小身影摇摆的青涩《人质》,一晃蜕变为漫长热夏里挺拔矗立的成熟《人质》,词曲萦绕间,非常有始有终,非常的应该。


他们齐齐站在这里分量过重,四周聚集的人群躁动愈盛,惊叫起伏,情绪暴涨,一曲唱罢,王俊凯朝王源使了眼色,当即抱起音箱撒腿便跑,两个人一前一后躲过汹涌人潮,直奔店里还了设备,又马不停蹄地跑过几条街巷,才算把群情甩落。


 


王俊凯拄着膝盖气喘吁吁,还不忘笑得狡黠恣意:“你看,你还是爱唱歌的不是吗?”


王源胸膛起伏,偏头看他一眼,也忍不住笑。


 


晚霞徐徐登场,一不小心,一天就这样接近了尾声。


他们沿着江边走了一会儿,仿佛今日交流的份额已经用完,良久无人开口。


王源抬手看表,六点半,他转过头,想商量一下晚饭的问题,却见王俊凯慢慢停了脚步,与他相隔一步之遥。


“就到这里了,你走吧。”自重逢以来,王俊凯从来没有这样平静过,哪怕他自己也很清楚,这样的平静十分危险:“你说得对,我们成全不了对方,我们带给对方的,总少不了痛苦。所以就到这里吧,各自都大方一点,饶恕自己。”


“是我的错,是我太霸道,总爱一意孤行,不撞南墙不回头,从小到大,一直如此,现在我知道了,偏执不是什么好事。”


他蓦然一笑,轻盈而惨淡。


“忘掉这些吧,对你想要的未来而言,有我在的过去的确是负累。”


“你应该彻底丢掉它们,真正的快乐起来。”


他自顾自讲着诀别的话,不敢停下来,生怕停下来,就再也无法威逼情绪刹车,留理智存活。


 


“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王源,真的不要再见了。”


王俊凯认真地看着他,好似因为知道了这是最后一面,所以必须要把他的全部细节统统收归眼底才足够。


王源怔怔回望他,感到自己的一颗心变作了一整片火山堰塞湖,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天塌地陷也可以无声无息。


这一秒王俊凯笑得满是纵容,如同透支了千万个来日,于是知道再没有哪个时候的自己,会比现在更温柔,更难过了:“不过,哪怕是现在,我还是想说,很高兴我曾经遇见你。”


 


然后他轻轻做了个口型,王源在僵硬的大脑指挥下,费力地辨认了许久,等到王俊凯已经迈步准备离开,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哦,那好像是最落俗的三个字——我爱你。


他们彼此擦肩而过。


两个人背对着背,越来越远,将分道扬镳诠释得淋漓尽致。


 


王源被满腔膨胀的茫然无措操纵,机械式地向前走了两步,又迟疑地停了下来。


是怎么发展到这一地步的?这是他想要的吗?就这样结束一切,他快乐吗?


他应该感到如释重负,可为什么,他每一步的重量,都比过往全部负担加在一起更胜一筹。


自从当日一别,王源固执地坚持了很多年,不问来龙,不想去脉,只觉为了保全对方,这样痛苦的诀别也可以一忍。


可是王俊凯毫不避讳地告诉他,这种痛苦他忍不了。


他曾经坚持的,都只是一场虚无的较量。


时间久了,他也不知道这场与自我的拉锯战,到底是为了什么。


 


然而在真的要一刀两断的此时此刻,他突然间怕了。


如果静下心来提炼一下这份经年不死的瓜葛,他们,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呢?


大概就是老了之后蹒跚回首,恐怕会幡然醒悟,会为了旧事的庞涓难挡而肺腑摇撼。啊,这个人,我的整个黄金时代都是这个人。终有穷尽的生命里,全部盛意繁荣的年华,都跟他有关。百年之后挫骨扬灰,他也将是我的人生中,最年轻的那一句。


 


可我弄丢了他。


到底还是弄丢了他。


 


怎么就弄丢了呢?


 


不会有所悔恨吗?


能否担得起许多年后这无从安放的失望一问。


 


无法宽解岁月,更无法原谅自己。


对着垂垂老去的那一个我,只能忍痛复诵,我很抱歉。


 


真的甘心如此吗?


 


王源想起,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特别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片段。


他们站在忙碌的后台,王俊凯胡乱地哼歌。


“爱情就像一条河。”


他心里一颤,情不自禁地发问:“你知道为什么爱情像一条河吗?”


王俊凯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于是他自顾自回答:“因为像一条河是永恒的。”


 


他又想起那个捷克人醉醺醺的问话:“你还能够爱一个人,像爱他一样吗?”


当时他竟然答不上来,而他答不上来,竟然也能因这一问,痛入骨髓。


不能了,此刻他轰鸣的血液里流着滚烫的答案——不能了。


答案是不能了。


他们都不能了,不能再砍下身体里的第二个十一年,去把一个人化成血,再塑成骨,用来支撑自己与漫漫长日肌肤相亲的全部胆量。


 


仿佛有谁唤了他的名字,在他的心间轻轻留下一句话——再等等我,王俊凯突然停下脚步,还未来得及回过身,就被后方袭来的一个拥抱撞得踉跄,等反应过来这一切,王俊凯只觉自己手脚发僵,心跳漏了半拍,全身细胞命悬一线。


王源的声音匍匐在他耳边,像一朵捍卫创楚许多年的积雨云,终于在此时放弃了隐忍,卸下荆棘,抛却逞强,肆无忌惮地撒落一地金色的眼泪。


“你要放弃吗?”这一次他再也掖藏不住颤抖,声音里都是水,坦白地,恳切地,小心翼翼地向他提问。


王俊凯猛地闭上眼,清楚地听见在他心底死了许多年的那些声音,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抖落一千多个昼夜里蒙尘的恩怨,终于一步一步走向重生,顷刻之间,漫天漫地,火树银花。


他用力攥紧扣在腰间的手,用力地开口,斩钉截铁——


“不要。”


 


如痴如醉的夕阳在身后漂亮地落,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人初遇那一天的黄昏,天真无暇地回来了。


它令万丈余晖倾倒人间,自遥远天际横扫整座城市,为渺小的他们与地平线披上了同一款温情的色调,远远望去,永恒得如同世界末日。


 


王俊凯转过身,目光牢牢锁定他心爱的脸庞,一寸都舍不得移开,一寸都舍不得。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王源拼命握紧对方抚摸他面颊的手,一塌糊涂地流泪:“我只需要你成全。”


王俊凯笑了,拇指擦掉他的眼泪,低声叹:“傻子,我在啊。”


 


你看时间的经纬一如既往多刻薄,可我依然掌管那过去的光阴里,将你细细勾勒的无数个日薄西山与寻常碎片,在我每块骨头的阵痛里,你的神韵都生动。


你不知道,因为这生动我决定对逝水流年也多爱一点点。


 


他们站在四合的暮色中,动情拥抱,深深亲吻,好像整个世界都不在了,而他们痴心绝对,一旦住进彼此的眼中,就永远没有尽头。


漫漫人生路里,有你有我,有错误有波折,有犹豫有孤勇,却都在将会持续一生的灵魂震颤里,化作无法更改的唯一。


连同离别,都只作岁月里嬉戏。


 


王源在温暖过他无数时光的气息中,慢慢睁开双眼,看到王俊凯正默契地与他回望,风声也承接了他模样里的温柔。


是了,走过千山万水,只有这个人,唤得醒他最初的心动。


王源轻轻地抓起一把夏日的萤火,小心放进眼底,然后他就像过往无数次那样,唇齿婉转,念了他的名字:“王俊凯。”


 


王俊凯。


王俊凯——


 


你是我与这个世界最不谋而合的那部分。


我的最亲。


 


 


END


 


 


注:①取自张敬轩《灵魂相认》的歌词


②改自Weibo@Menthae


③改自Weibo@Efflorescencer


 


——


 


看题目就知道,会写这篇文缘自对那两个饭制心动


感谢所有心灵捕手,感谢两只最新鲜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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