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杀伊莎贝拉

上帝不响,像一切全由我定。
Weibo:@我必如水银泻地

《爱人如神》

 

CP/ Godbas

 

这两位的对视总能将我钉死原地,所以有这一篇。

因为对他们了解十分有限,只能将现实梗颠倒拼凑为我所用,勿完全代入真人。

字数一万七,写完发觉本次自我意识尤其过剩,我简直自暴自弃,算了,权当我歇斯底里为爱痴狂了。

 

——

 

“我会教你的树叶说话,当春天吹过金子般的少年。

我会让你先学会哭泣,当你没有能力去爱一个人。”

 

 

 

01

 

Bas十七岁飞出谷地,孤身南下,改当独居动物。白日立定曼谷街头,也梦想东风环抱,也弃置脂肪和退路,浑身诸多取舍,眼睛则不改其志,似时刻在被家乡山脉洗过,清白到几近苛刻,往来招架,唯心中有鬼不能直视。

 

后来God走进他的试镜场,目中无物,沉默寡言,像雾像雨又像风,周身五米,有疲惫未语先行,却戳在人群之间如柱擎天。数十人错综复杂的竞赛场,God排号参与,仿佛物极必反,心意已决到可谓兴致缺缺,像个异军突起的悖论,不愁结局,无关悬念,并且英俊猛烈得岂有此理。

 

跟他衔接的号码在Bas胸前出没,逗引Bas仰面对他,特邀他配合一些孩童间流行的接近,用活泼雀舌,话说无限,更教Bas甫一亮相这场际遇,便学会沿他的肩线赏风光。

尚不及讲投契,来不及防备,亲眼目睹对方的自我陈词,姓甚名谁不再主导最大秘密,他们立刻投身爱情测试,在戏中情窦初开。呼吸的割让中,盈余出两眼间天然的闪避,God和Bas随制作组一声令下,率领暧昧杀死距离,又同时感到他们正以笑意结盟,对抗这场明目张胆的虚构。

 

无从得知彼此命中去向,有朝一日要成就亲密仇人。

 

 

若论来龙去脉,起初都是无辜囚徒,五内和平,并无意被对方的甜美冒犯。

有幸合作身心纠缠戏码,他们便双双学习清醒,站在戏外,直面其间谈情说爱,与角色断骨连筋,却秩序井然地仔细规避心动,自信无人肯俯就生情,不知是囿于同性剧目行业规定,还是囿于彼此惹人警惕的浪漫眉目。

一句问心无愧,就等同全副武装披挂上阵。

直至后来不慎失足,情海遇难,Bas再抬眼擦向God寸步不让的目光,弹指间的四方坍缩,竟让十万火星贫无立锥之地,于是不约而同迸溅去了他身,直烫得他满腹心事余震不已。

 

 

 

逐月主演六人,Bas老幺独大,God长他四岁,倾心宠爱的哥哥却绝非仅他一人,他甚至无法同温柔二字完全匹配,偶尔昏昏迟钝,偶尔笨拙投喂,遭遇Bas原创的可爱暴力袭击后,还有千百次挫败摇头供他随时取用。却又单单是他,以绝对优势,亲自经手了他的初吻、初恋、初次与爱情的亲密接触,一声不吭地占领了他生命中诸多伟大的第一次。

 

他浑身拙劣温柔,满目笨重沉郁,偏偏合伙他的挺拔英俊,横入Bas的私人领域,一经确立,便无可转寰,生生拧成一股失落的壮丽景观。

让仿似初次成人的男孩呆立原地,瞠目结舌,又心有戚戚。

 

 

逐月之月首季杀青,亲密也未尝掉队,宣传时期距离更近乎隐身,活动一旦结束,同床共枕更成他们之间头号经典桥段。

 

然而于人前“恩爱”日久,情感屈居意志之下,未能以习惯结果,反倒日益彰显一颗无可救药的叛逆之心。于是盛大尖叫不能介入的对视,开始因对方的存在本身变得心有余悸。

工作模式下的God鲜少被窘态支配,跟他四目相对,传情往往稳定,以致Bas连退堂鼓都打得不伦不类,欲拒还迎,难免要在眼睫上驯养蝴蝶。

 

唯有在私人时间,解除复杂人际之后,God才会在他两眼的纠缠下,条件反射般积极逃跑,仿佛深感滚烫。Bas看他突兀打断他们之间刚刚建立不久的相视而笑,以抚摸后颈的手惯性收尾,忍不住有些心不在焉,想,这个人对他一双美目的数次强调,反复描摹,多么像一颗谎言般脆弱不堪的真心。

 

台下他不看他,一如台上的他全然不知,他究竟该用何种力度才能顺理成章地把他偷进眼底。

 

 

 

02

 

 

七分半熟暧昧,三分微妙躲闪,尚不能够帮助初次涉水的小男孩完成爱情推理,怪只怪God毫无体恤他悬崖挣扎的自觉,偏滥用体温到天意冥冥亦无法自圆其说。

 

Bas带病坚持上岗,将敬业进行到底的那个秋日,机场人群熙攘,他们一行六人缩在大厅角落,听粉丝以尖叫和快门声自证欢喜,硬生生耗去窗外半壁天光。Bas独受病毒统治,一身活力偃旗息鼓,便乖乖在Kimmon扔来的外套下蜷缩成团,任命打蔫儿。

 

God墨镜遮脸,立足他身侧,目光的降落点扑朔迷离,Bas偶尔抬头望他,脑中浪涛发紧,浑浑噩噩干扰下,只觉对方的视线鲜少在他身上刮过。

 

他一个人悻悻烧身,不过顷刻失意,却莫名感到自己从此将长病不起。

 

而后飞机落地,置身异国,Bas孤军奋战,对抗浑身难以尽除的冷颤,依然咬紧牙关,不支一声。直到隔绝了粉丝大军,暂歇中转室,他才如皮筋松弛,弹出一声清脆的难过。

 

“哥,我感觉还是有点……” 躲在口罩后面瓮声开口,Bas朝不远处把玩手机的Kimmon求救,深感拉扯身上外套的两臂重若千钧。

话音未落,就有怀抱自后方突然袭击,吝啬给他丝毫防备的余地,不由分说将他收入囊中。

 

他感到又一层具体的衣物,连带又一个具体的人类,他们将他包裹,就像九天之上又一重天,明目张胆坍塌而下,封锁他的脊背。

 

“过来点,”God的声音摸过他头顶, 摸得Bas心尖积雪倏地下滑一寸,整个人横遭封口,险些漏气。他侧抬起头,看到熟悉的唇齿开合近在咫尺,垂空的眼神重复第千万遍,轻松将他抓牢:“下次还是冷的话就直接说。”

 

周身人影顷刻之间与他们划清界限。Bas迟钝点头,头脑发晕,依循对方的力道窝向那片温热胸膛,未及合拢环在God腰间的双手,便鬼使神差地再次抬头向上追踪——

 

God如同久候,以双目抢先与他相拥,紧密如堡垒,牢不可破,仿佛瞬息之间,双方一致确认了某种对时间的紧急背叛。

 

半晌,God突然抬起右手,不待Bas看清个中逻辑,就伸指勾住他一侧耳后口罩的细绳,轻轻摘下。像揭开一个真相一样,揭开他的五官。莫名其妙,又猝不及防。

 

他们四目相对,电光石火间,Bas怀疑自己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阵吻意。那吻意私密巨大,似真似幻,几乎让他分不清戏里戏外,只能怔怔望着,沉默举着,喉咙发干,手足生汗,睫毛抖落的全是那持续上升下堕的天与地。

 

所谓壮阔波澜,是世间一切磅礴大象,崇山峻岭,大江大河,如有神力相帮,难免惹人失声。然而这小小一刻,小小环抱,不甚永久的刹那纠缠,竟也痛击Bas的全部感官,让他一瞬哑然,望着God仿若洞悉一切的先知,感到自己徒具肉身,除了发病动心,空余一副无用喉舌。

 

God的眸光渐深,喉结滚动,双唇微开,好似就要有什么秘密从中泄漏,又好似就要有一个吻从天而降,砸中他的面庞。

令人错觉此刻呼吸都不能在他们之间横刀拦过——

 

 

下一秒Tee神出鬼没,硬将这场默剧暴力推翻,害他们一身狼狈,如梦初醒。Bas心有余悸,还来不及回收满目犹疑,God就已经顺势松手,借由插科打诨,将所有异常举止囫囵翻篇。

 

他将外套认真脱下,递来,Bas便一丝不苟领情,披上,将哥哥们状似无差的疼爱照单全收,笑容无辜,眼神亲昵,却又活似一件虚弱到令人不忍细看的赝品,单凭如此侥幸,竟也以假乱真。

 

 

鬼神之事不可信,则蹊跷心事无处安身。

 

当晚God并未跟其他四人在异乡街道厮混多久,Bas独自留在酒店休养,就像一个原始坐标楔在那里,蛮不讲理地教他越走越回。到最后心念难捱,索性头脑一热,撂翻迟疑,别了身后那一群七嘴八舌,站回了Bas的床前。

一身室外凉意被并不算宽阔的空间过滤,唯一的灯光伏在玄关,昏暗得格外识趣。God胸膛起落,俯视Bas在被窝下婴儿状蜷缩,酣睡如寂静的春天,自知冲动作祟,紧张好笑,偏又鬼迷心窍,甘受支配。

 

扫过一旁桌上散乱的药,God蹲下身,小心摸他额头,摸着摸着,就不小心被他脸颊粘住,陡生一阵恼人软意,却不敢肆意报复,只敢派出指尖,轻轻碰。

 

Bas浑然未觉,在他掌下一心沉睡,面带病色,嘴唇发白,鼻息凝重得God只身难敌,好像一次轻拂,就足够将他一把推回午后那个如梦漫长的瞬间。

 

那一刻忘我,透过Bas的眼睛看见自己,近乎面目全非,让他僵立原地,心惊肉跳,不得不怀疑有神明路过,架空他的理智,玩笑他的心,在他身上一顿胡闹,并且完全不打算通知他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他感到两手空空,唯剩惶惑在身。

恰如此时此刻的他,胆敢抚摸小朋友的脸,却不敢触碰自己这颗自负年长的心。

 

食指趁势扫过Bas的睫毛,心中痒意微平,方才察觉某种莫可名状的温柔正旁若无人地入侵这个夜晚,God站起来,视线放空,一瞬间遭受疲惫缠身,心无杂念,于是知道时间也不妨这样过去。

 

窗外长风作梗,他与他并肩躺下,像海与海连成一片。

 

 

 

后来Bas随拂晓醒来,在满室冷光中轻轻凝视God的睡颜,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降落心头,像体内生长大地,朝四面八方无限伸开手脚。

 

直到God身体微动,他立刻阖眼佯装沉睡。

对方却并未醒来,不过几番身姿变换,竟还不忘伸手摸他肩膀,将他掖进雪白棉被,于大段迷朦中,双眼紧闭,仿若本能。

 

Bas的目光将他死死咬住,从眼下青黑到新鲜胡茬,没有一处放过,他望着他,一动不动,爱意似雪崩,在他体内覆盖,阵阵轰鸣,惊心动魄。

晨光熹微,举世无它,唯一的“情人”正无知睡着,对眼下一切重大事件的发生一无所知,留他一个默默忍受,不堪其扰,无处藏身,简直就要堕下泪来。

 

他的爱情首次觉醒,光洁,纯粹,没有漏洞,看上去跟那天边白热的太阳尤为般配。让他躁动,心安,想向母亲炫耀。

 

然而他也一清二楚,他爱上的这个人,注定要推他做孤独将军,一人之令,一人赴死,除了一点儿冥顽,再无别样威风。

 

他后来没有再睡,只是在God被女友的电话震醒后,装睡得炉火纯青。

God不由分说按掉来电,率先伸手试过他的体温,才状似松绑神经,放心躲去了阳台回拨,经过刻意打压的声音,像一颗柠檬,暧昧新鲜,骨碌碌滚过这个满面褶皱的早晨。

 

Bas闭眼,心下惊涛拍岸,洪钟巨响,复又睁眼时,已深知爱情的初次非难不辞辛苦远道而来,无意通融,绝不打算轻易将他放过。

 

谁想曾经假戏真做的游戏玩笑,今终作谶语。

 

 

 

03

 

 

叛逆者和胆小鬼开始同时在Bas体内寄居,各自为政,两相争执,僵持不下。

 

暗地里爱人,像沉默辗转,与己拔河,独自熬过一个一心求死的夏天。教他学会偷偷患病,紧闭双唇,似哑巴般隐痛。

 

 

回国后工作各分东西,一段时间未见,于生活似乎并无大碍,Bas天真地放下心来,摆一副负隅顽抗的架势,跟戳进梦里的人影也能仔细周旋。转日再见到God,如假包换的一个人,五官却似在回忆的平面中经过了二度创作,豁然从新立体起来。

烈日当头,照透他一秒怔忡,Bas下意识啃咬嘴巴,就着God降下车窗后砸过来的笑脸,匆匆忙忙把自己压进副驾座,怀抱背包的姿势像当街救起一个残疾的孩子,惊魂未定般紧张。

倒是God气定神闲,挂档打方向,还不忘一把拽过他手中的负担丢到后座,动作流畅,坦荡一如完人。

 

他们决定在这个难得存活的休息日履行一起打球的约定。

 

胜负欲当即将额外心思腾空,三个小时后,Bas喘息未定,满脸汗湿,热气蒸腾,胡乱甩动羽毛球拍,活似甩风的耳光。挫败赖着不走,伏在他脸上,硬生生将五官抓皱。他耍赖摊倒,埋怨对方仗着手长脚长欺人太甚,God听了只管耸肩,笑容得意,胜者姿态全然不加掩饰,二话不说便将他抓去了休息区。

 

他们在长椅歇下,各自捏着手中一根雪糕,吃得甜水四溢。

 

不甘仍旧活跃在喉间,满嘴字句含混,Bas也不忘忙着分析两人的灵敏度与比赛结果之间完全的矛盾。眼看融化的雪糕又滴下泪来,他伸舌去舔,下一秒就感到有重力袭击头顶,压低他的发梢。

 

他抬手,摘下一顶素未谋面的棒球帽。

 

 “店里的新货,第一时间就被我拿来送你啦。”God两三口解决掉手中的甜食,双眼眯起的形状几近纵容,“看我对你这么好,一次你都不让我赢啊,打乒乓球的时候也没见你少虐我。”

 

“……赢!怎么不能赢呢,赢!哥你最好了!来,我请你吃雪糕!”一句话拨云散雾,Bas重新戴上帽子,得了便宜不忘卖乖,将手上牙印遍布的雪糕径直伸到God嘴边。

 

“少来!我给你买的。”话说如此,God也不客气,立刻咬下凶狠的一口。

 

Bas大笑,笑得满齿生香,甜蜜煞人。

 

四周人声若即若离,鞋底摩擦声与球体撞击声此起彼伏,他惬意躺下,头顶在对方腿边,凭仰角收录图案复杂的天花板,和God蓬乱湿漉的鬓角。顷刻抽离,诱使他喃喃出声:“我可是前乒乓球运动员啊,想输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God的白眼毫不留情自空中翻下,砸得他一瞬破功,咯咯地笑。

 

“说起来,如果我坚持训练,没有放弃走运动员的路,现在可能都冲进国家队了……只不过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去试镜《逐月之月》了,”笑意退潮,Bas双目微阖,话音渐轻,就好像在谨慎揭示一个意犹未尽的预言,不敢有分毫闪失, “你的Wayo也该没有了。”

 

God不禁好笑,低头捏过他手感一流的脸蛋,装模作样开口惋惜:“应该说我会有另一个Wayo,另一个不是小肥仔的Wayo,那我可要省很多力气了。”

 

“……”

 

片刻空白横亘于前,God见他闭眼不语,正要把话题揭过,却猝不及防,被他轻飘飘一句惊雷打断。

 

“可是不会再有哪个Wayo像我这样喜欢你了啊……”

 

Bas神情松散,躺在那里,浑身平静,宛若一个天生滚烫的结论,对自身高温不躲不闪,倒要责怪起旁人的大惊小怪。

 

然而他不敢睁眼,因为他心知肚明。

这句话是怎样经过了百般阻挠,千番审判,依旧不顾一切地突破了双唇的底线,横冲直撞地来到世上。

 

他躺在那里,耗尽听力摸索身旁人姗姗来迟的动静,清晰感到有核弹埋伏在血脉之间,到处流窜,并公然示威,随时准备引爆,毫不客气地将他夷为平地。

 

半晌,God的手掌轻轻落下,仿佛一片雪花如约而至,惊起满室嘈杂,又恰似一吻,最终融化在他的额头。

 

如果此刻握住他的手——一念之间恍隔百世,Bas听见那声遥远的、弥散的、知名不具的喟叹——我愿纵身一跃,跳入将死的夕阳。

 

他终于什么都没有做。

 

 

 

04

 

 

后来Bas反复检讨,总觉得罪魁祸首正是他情难自禁,多此一句,越过那雷池一步,才将他长久以来的隐秘大业活活凿成疏忽大意,露尽了贪心马脚。

 

11月入冬,泰国日照不曾示弱,God却一反常态,不论人前人后,对他回避得近乎着魔,仿佛一夜之间醍醐灌顶,顿生觉悟,决意尽快架空他这个不合时宜的“营业爱人”。

 

真人无从预约,线上聊天又基本敲不开对方零星时间,好端端一座现代城市,突然之间增生万水千山,让Bas工作忙碌之余,全靠社交平台几张普照大众的相片解馋,结果馋上加馋,眼看相思不日便要成疾。

 

再轮到六人合体出通告,Bas看着God那副怎么也看不旧的眉眼,一刹鼻酸,委屈满腹,简直觉得自己生受这人几世亏欠。

 

他心想没有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正是双方“恩爱”一场才把他招惹至此,他本该理直气壮。

 

他只想继续做梦,哪怕偷来丁点虚假好滋味,也足够果腹。

 

于是心下一横,竟又变得浑身是胆。

 

几个人在酒店房间小小一张床上歪七扭八地摊开,他就专门瞄准God的怀抱向里滚,十成故意,用鼻子去寻那股似本人般昏昏沉沉的香水味,以期把想念覆盖。

 

不料God一个激灵抽身而退,抖开他像抖开一个不自量力的包袱。Bas大梦方醒,抬头看他,几近错愕。

 

“我……我得出去打个电话。”

 

“……”

 

Bas一言不发,看他卷带拙劣借口落荒而逃。

留自己在原地似个傻子般挑剔爱意,日夜落寞,兑现不来一个称心怀抱。

 

 

 

不久撞破事实,才知道God一身反常,郁郁寡欢,百分百不过归咎于触目惊心的“分手”二字。

 

从来都跟他亲密有度,从来也跟他并无干系。

 

Bas独自隐身在走廊尽头的墙角,隔着玻璃门,看God手中点燃的烟头红着眼睛,徐徐化为乌有,忽然一阵疼痛紧挨心口发难,硬拽得他脚下不稳,险些跌退两步。

 

而God身边早已有人作陪,他听见Kimmon闷声劝道:“至今没沾过烟的话最好还是永远别碰,不然像我这样戒起来更是煎熬。”

 

“没有,我就是有点心烦……只是点燃了看着而已,也没有什么想抽的欲望。”语毕,仅有的一根烟已被掐断。

 

“还好吧?有跟她好好谈谈吗?”

 

“谈过了……也不算怎么谈过,她已经决定了,只是把结果通知我,恐怕……没什么改变现状的可能了。真到了说出分手的这个地步,好像也就不太可能轻而易举地和好如初了,我就是……有点无法面对她,毕竟走到今天这一步,主要还是我不好,是我辜负她很多……”God的声音轻柔依旧,乍听之下甚至并无失意起伏,但Bas小心附耳,默默紧攥那一字一句,总觉得他好像下一秒就要随之消亡,与世长辞。

 

沉默跻身这一方角落,有意为话语留白,良久,Kimmon再次开口,丝毫不留余力,竟一举惊动内外两颗血肉之心:“……我不确定,还是想问一句,她做这个决定……跟Bas有关吗?”

 

“……”

 

对话毫无防备地被钉死在这个瞬间,在场的每个人似乎都饱受牵连,随气氛僵直,无法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不小心一脚踩空,方才重新摔落现实,God终于肯把话从齿间放出,语句干净,斩钉截铁,个中绝对煞是可观。

 

 “没有。”那话里话外甚至让人错觉有笑意隐约,就好像他被某种过分荒诞的猜测冒犯,竟让这一顿郁郁心伤也堪为玩笑陪衬,“怎么会和他有关呢,哥,你想太多了。”

 

 

爱情是奇观。

 

Bas转过身,背对那双颀长人影,将自己交由无限空虚处置,恍然明白,他独角戏中所有喜忧参半的躁动,从来无立场可言。

 

爱情当是奇观。一时间让他自觉可化身万事万物,一时间又让他徒然怀揣一份天大的喜爱之情,却不受运命点拨,不知该何去何从。

 

此时此刻,彼时彼刻,无人介意他是否选择离开。

 

 

 

 

见面会彩排结束,God找到Bas的时候,他正坐在空无一人的舞台边缘,跟偌大的场馆面对面交换寂寞。

 

观众席上一排排整齐座椅像片冲垮了堤岸的海,一路跌到他面前,方才戛然止步。那海此刻是缄口不言的。于是Bas戴着耳机,神情怡然,双腿垂在台前,专心致志地摇摆。仅有的昏黄灯光自上而下淋到他身上,让这一刻看上去缓慢得如同一个千载难逢的白日梦。

 

就好像任何人的靠近都无法将他从中唤醒。

 

God站在舞台下方的不远处,安静望了一会儿,最终缓步走到他面前。

 

“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Bas的目光自虚空中移向他,眼神宁静,全无波动,仿佛早已笃定God的出现,仿佛万事皆信守承诺,如约进行,与此同时,有微笑在他脸上一闪而逝,他一字一句,慢慢答道:“听歌啊,哥哥。”

 

“听歌需要躲在这里吗?”

 

“不是躲。我有在想象明天这里人山人海的样子。”Bas再次仰头眺望那片不知疲倦的“海”,笑意复又闪烁,似乎并不介意他的不解风情:“我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被很多很多,比很多更多的人看到,被他们喜欢、记住,然后带给他们我认为算得上美好的东西。这个舞台,这片观众席,它们现在有多寂寞,明天就会有多幸福。我明天要站在那片幸福当中,现在就不介意享受一下这片寂寞。坐在两者的夹缝中听我喜欢的歌,对我来说,应该是最心满意足的时刻。”

 

没有一句话能代替God在此刻发声,Bas仰头看“海”,他仰头看他,唇齿发软,心尖发热,即刻生出钟摆回荡,好似对方的小腿摇摇晃晃,不知何时竟晃进他胸口,一下一下,顽皮恶劣,让他失去了语言,却被惊醒了五脏六腑。

 

“你在听什么?”

 

“嗯……《Comforting sounds》,这是我最喜欢的后摇之一,你听听看。怎么说,里面的孤独听起来就像一场雪崩。”

 

God走近一步,背靠舞台,在他身侧收起距离,任Bas将一只耳机塞进他耳中,于是他听到倦懒曲调,吉他音逐渐变色,听到那场雪崩一边坍塌,一边往天上烧。他正学他沉默,连日以来紧绷的意志竟突然间薄弱不已。

 

“I don't feel alright in spite of these comforting sounds you make……”

 

(我感觉还是很难过,尽管你说了这些安慰的话……)

 

“……Into your house, why don't we share our solitude? Nothing is pure anymore but solitude.”

 

(我住在你心里,为什么我们不能交换彼此的孤独?除了孤独,没有什么是纯粹的了。)

 

“……Honestly. Back when we were kids, we would always know when to stop. And now all the good kids are messing up. Nobody has gained or accomplished anything.”

 

(老实说,回到我们童年时候,我们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下来,现在所有的好孩子都变得迷茫,没有人得到或者完成任何事。)

 

“你还好吗?”

 

“什么?”音乐未完,身旁突然有人开口,轻似耳语,God专注出神,险些错过。

 

“我听说了你分手的事……你还好吗?”

 

“……”

 

Bas并未转头,垂睫低语,不像问他,可谈及的内容,又分明让他心下一沉,原地打结,无处遁形。

 

“还好……”God俯看地面,一高一低人影参差,他艰难吐字,无法自控地闪烁其词:“即使不好,我也没什么资格抱怨,本来错就在我,怨不得谁……是我不够好,没能让对方安心喜欢我……”

 

“不是。”

 

“嗯?”

 

“不是这样的。”

 

反驳来得毫无征兆,God诧异抬头,沿着话中倔强,不偏不倚正对上Bas这一刻不依不饶的目光。

 

他竟然还有空分心,兀自揣想,过分美丽的眼睛如若视物,对其余一切生命来讲,未免太过为难。

 

然后他看到Bas亮若萤火的眼睛,瞬息之间宛若蒙上纱布,就在那份脆弱之下,创口柔软而刺痛:“哥哥足够好。对我而言,你是最好的,永远永远,都是最好的。”

 

God望着他,刹那间仿佛五感尽失,四肢麻痹,他尝试张口,发不出一个音。

 

“我不是在念台词,这不是Wayo在说话,而是我,Bas。是我想要对你说,你在我心里是最好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要说。

 

“这一点我倒是和Wayo很像……”

 

——停下来,就现在。

 

“因为我喜欢你,不是Phana,是God,是你。我喜欢哥哥,就像Wayo喜欢Phana一样。”

 

他微笑着,不再多说一字,只凝神看他,两眼洁净,好像他并不为此感到心虚,好像他如信奉宗教一般,确定God的人生值得降落。

 

他整个人坐在那里,坐在一片静止的空旷中,看上去纯粹,坚韧,茂盛如生命力本身。

 

连带这声喜欢,轻敲缓击,却掷地有声,自然而然戳在眼前,让God止不住地倍感灼伤,疼痛发昏,简直错觉快要体无完肤。

 

“小朋友……”再启牙关,浑似丢了自己姓名,一阵恍惚教唆God抬起右手,如常摸过对方的头顶,“这些,你所以为的这些喜欢,终有一天,它们是会过去的,等到那一天到来,你就会发现,我对你而言,只是你长大之前最温柔又或最不温柔的一场错觉。”

 

“可是我已经长大了,我十八岁了。”Bas的眼圈瞬间被扇红,他盯着他,以抵死的决心,跟他反目成仇,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这个令他深爱的敌人。

 

God喉咙发紧,疼痛含在口中,咽不下去,强行撑起的嘴角紧绷得就要渗出苦来,此时此刻,刹那怜惜,无限纵容,让他像个语重心长的悲伤老人:“……在你真正经历一场爱情之前,不要轻易相信这些暧昧的戏码。”

 

Bas紧抿双唇,如同遭受背叛,看起来再无任何秘密甘愿与他交换。

 

沉默封口。

他们面对着面,分享同一个旋律,咫尺之间,却仿佛听见心碎拖步走过。 

 

 

 

像某些秘密曝光后急转直下的剧情,次日的见面会突生变故,因为开始时间的推迟,最终不得不将通告压身到与时间竞赛的God提前从活动中挤出。告别时他在舞台上与大家逐一拥抱,Bas几乎面色如土,环上God腰间的手不敢多用心一丝一毫。于是台上台下无甚区别,只能束手无策,目睹这人匆匆似过客,转瞬自眼前消失。

 

余下时间,热闹重振旗鼓,将他们无条件簇拥,Bas站在哥哥们中间,名字依旧被粉丝含在嘴里高调炫耀,在座的幸福连绵起伏,不肯轻易罢休,这一切恰是他预想中的繁荣景象,他却觉得,寂寞空前绝后。

 

很长一段时间,Bas完全不知道周围的人正在谈论些什么,大脑如同被强势打散的鸡蛋,他遭到伤心搅拌,浑浑噩噩,跟不上趟,只好静立原地,仰头,望那遥不可及的天顶,想那遥不可及的别离之姿,被昏厥的光兜头砸中,野蛮地压到身上,生生将他压出泪来。

 

只不过因为不忍看那人失魂落魄,否定自己,他便不管不顾公开软肋,自杀般求败一场。

事到如今终于清楚明白,爱情并不好惹,他已然湿身,自知理亏,只求佛祖渡他一程,饶他不死,留做慈悲之徒,抑或天真小人,专心待己,不去爱人。

 

他听见有人尖声喊叫他的名字,偏执地对他重复一句话,他仔细地听,竭尽全力,才终于听清——“Don’t cry.”

 

Bas将话筒举到嘴边,象征性地张开口,想要得体回应,却不想声音还没捅开,眼泪倒先滚下。

 

他再说不出一个字。

 

他的十八岁漂亮得浑似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好比一颗星球挣脱全部光耀的死亡,盛大而令人耿耿于怀。就好像他不应该在童话故事里被完成,而应该成为一个悲剧性缠身的人物。

 

如果,他忍不住地想,如果这就是爱情,那么,全部都是失落的、生锈的、令人遗憾的,就好像公元前的铁轨长在我身上。

 

 

 

05

 

后来知道,人最不能小觑的是事情崩坏、痛苦深入的能力。

 

日子还未来得及怎样大动干戈地推进,公历新年过后,God和前女友疑似复合的消息便开始在网上蔓延,证据是一张二人亲密同行的照片,雨水飞溅下,God一手撑伞,朝女生的方向无限倾斜,换来大半个肩背的坦荡湿意,不论如何审视,都是溢于言表的藕断丝连,难分难舍。

 

Bas在推特上刷到那张图,心里想的是戏中浇在他和God身上的那场雨。那场大雨至今还粘在他身上不肯干,为他撑伞、将他托住的人却活似将他这个盗贼捉拿归案后强制上缴的赃物,曾经短暂的拥有全是肮脏的幻觉。

 

God澄清他自己就像质疑——不,否定,就像否定他的爱那样速度超凡,动作干净,弧线完美。用他自己的深情,方便快捷地证明了他根本无意正视一个十八岁男孩嘴里仓促咬紧的深情。

 

这让Bas恶狠狠咬牙,无法自控地想,十八岁大概是原罪,他辛苦辗转至今,难得诸事皆顺,却偏偏堕落到跑去爱上一个人,用十八岁的身体十八岁的心,挑战那古老到疑似刻薄的爱情,活该他求而不得,自顾自痛苦难当。

 

于是时隔多日的再度见面,在共同好友的生日Party上,几乎没有任何近期交流可在他们之间充作润滑油,没有Line上的聊天,没有社交平台上任何不痛不痒的互动,更没有奢侈的视频与通话,连日以来Bas首次学会像个大人般“成熟”地保持沉默,再没有以任何形式追到God的生活中探头探脑,图谋留下哪怕一丁点自己汗湿的指印。

 

痛苦的应激反应令他甘心进化成一个五内完整的胆小鬼。God停留在那泪眼模糊的一瞬间,让他明白自己再也没有合适的求救信号能够无所顾忌地向对方发射。

 

此刻他们共处一室,在旁人热闹欢乐的眼中,他们是亲密到小心翼翼吻过对方的友人,手举的杯理应碰到一起,然而事实是God满脸绯红酒色,没有一丝一毫可以跟Bas直接挂钩。

 

Bas被一种悬而未决的笑意半托着,在整个酒店大厅来回游弋,每次都刚巧错过God抬手招呼他的时机。

次数多了,想必God也知道这并非巧合,他似乎已经决定痛快放过自己也放过他。

 

却让Bas觉得,这种相安无事,这种极尽讽刺的默契,这所有的一切,都太难堪了。

 

他远远望着God被人逗笑后习惯性弓起的脊背,如坐针毡,一想到这人力所能及之事,仅仅是惊起他长达十八年的昏沉,却终究不能结结实实地属于他,他就无法阻止体内的孩子得寸进尺地号啕大哭。

 

于是他给自己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好跟这个贪得无厌的孩子专心对峙。

 

 

酒店花园里的喷泉正陪人类醒着,水花温柔,密密作响,看上去无怨亦无悔。Bas坐在池边,背靠潺潺水声,四下无人,夜色环身,这一刻无限逼近自然,让他情难自禁地发起呆来,不知过去多久,他才慢吞吞动作,摸出手机,犹豫半晌,终于编辑了一条消息送出,犹如发出整座少年时代所经历的最后一个SOS。

 

“妈妈,如果爱一个人必然是徒劳无功的事情,我们为什么还要让它对我们的生命横加干涉?”

 

他静静等待,有史以来第一次,感受不到丝毫焦躁骑在他的颈项,扼住他的咽喉。

风从颊边走过,甚至像在吻他。

 

当他收到那个问题的答案,在这个柔肠寸断的夜晚,他几乎放弃了任何抵抗。

 

直到有人出现,径直打破这片趋于饱和的平静。

与童话相反,God踩着零点的月光闯入他的花园,自作主张来到他面前,屈膝蹲下,抬头望他,像个无比清醒的梦境,神情漂浮不定,眼神的质地却柔软,仿佛正被酒精,被这一刻将他们紧密联系的对视,又或其他什么不知名的事物加以稀释,他甚至感染了些微笑意。

 

他怎么敢,怎么能这样肆无忌惮,好像丝毫不介意就此将他温柔杀害。

 

“怎么又一个人躲在这里?” God轻声开口,从目睹Bas独自一人坐在这里的那一幕开始,他几乎不忍惊动他一分一毫,然而此刻跟他近在咫尺,面对面重温多日未见的脸庞,他又无法自控地想要打破,想要介入他的只身徘徊,张口便见满嘴惯性亲昵,“喝了很多酒吗?”

 

“你在找我吗?

“你不该找我的。”

 

Bas喃喃出声,落在他脸上的目光难挨得就好像那上面铸成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大错。

 

——为什么?God一瞬心颤,险些脱口追问,却不知怎的,未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Bas望着眼前的这个人,想起方才收到的那条回复,字字句句将他捆绑抓牢,让他须臾之间浑身脱力,疲惫如罹大难。

他凝视他,目不转睛,紧攥他的眉眼,紧攥那被他吻过的唇,默默忍受满腔暴力拆毁,分崩离析,竟不敢交付过往心动以片刻正视。

他想。

我这么怕疼,我一败涂地,已然疲于心碎,决意逃跑,我一定没有那么喜欢你。

 

“爱情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吗?”Bas咧开嘴角,在草木多情的午夜,呵出一口气,微垂眼睫,近乎真诚地笑,“啊,真是……一点儿都不好玩啊。”

 

God骤然哽住,猛打一个冷颤,还来不及张口,就又被抢白。

 

“那么我不要再喜欢你了,”Bas复又抬眼,眼泪和声音相依为命,刹那间滚滚而下,将整座安谧的花园狠狠切割两半,“我不要你了。你听见了吗?God,我不要你了。”

 

你是我十八岁这年学会的最大障碍,你轻松克服了我,让我一塌糊涂。此时此刻,月要沉了,风也失落,你就不要再温柔害我。

我该走了,你让我走吧。

 

他清晰地啃咬他的名字,毫不留情地提醒他们之间爱的平等,就像对他曾经的傲慢审判以至高的怜悯。

可就在这审判幕后,他于无形之中松开双手,感到一种坠落支配他的眼泪,瞄准他启齿的瞬间,一一砸碎在那字里行间。

与此同时,背后的喷泉不再甘于寂寞地旁观,陡然爆发的水花像在揭露伤心高潮,硬将一场雨汹涌地扣在他们身上。用着帮Bas的眼泪打掩护的力度,将他们的身心一并打湿。

 

God如被点穴,遭这个画面震撼当场,浑身僵直,心口发烫。

 

Bas的眼泪向来不惮为他而流,网上流传的证据如同冥顽的蜂群,甜蜜蛰人,却令他避之唯恐不及,不敢有一眼轻敌,只怕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然而千算万算,未料此时此刻要亲眼见证Bas为他泪如雨下,要直面故事的崩溃在对方的瞳孔深处用力发生,徒然感到世界下沉,将他凶狠埋没。

 

方圆数里,万事刹车,世界遥遥在望,他感到天地之间有一种温柔荡然无存。

 

他反复开合唇齿,竟无一字可用。

 

只不过是爱上抑或割舍一个人,只不过是得到抑或失去一个人,他是镰刀在握的那一个,为什么会对自我这样怀恨在心,为什么这样剧烈,这样疼,让人无法甘心负责一场彻底的无情。

 

他不明白,他不该明白。

他怎敢去明白。

 

犹如话语落地,即时生效,Bas用力抹过双眼,站起身来,似个为尊严殊死搏斗到最后一刻的士兵,眼下终于摒弃了一切原地等候的传统,不再安排丝毫耐心给他,就那样将整座花园,连带花园里的他,一并弃置原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湿漉漉的一刻却仿佛发生了视觉暂留,它停滞在God的眼前,不肯示弱,拒绝褪色。恍惚之间,让他根本无从分清,这一夜对峙,究竟谁生谁死。

 

 

 

不久God梦到他,犹如几万英尺深的梦里,一棵巨大而满头金黄的银杏树轻轻将混沌咬出一个缺口,而Bas坐在秋千上,正漫不经心地晃动它的臂膊,似是而非,宛若新生,更像最后一抹金黄色的迷信在半空摇摇欲坠。

 

满目昏眩中,God费力将他分辨,浑身是疼,拔腿向他奔去,却举步维艰,张口徒劳,直觉自己变成一块顽固的铁,全部感官齐齐堕下地来。

 

他终于停下,站在远处,看Bas反复摇摆,飞向空中,越飞越高,几乎快要消弭在那一片金灿灿的光亮之中,而他眼睁睁看着,千回百转,束手无策。

 

就在窒息感将他谋杀的前一秒,唯一的光刺伤他的眼睛。他不躲不闪,流下泪来。

 

醒后大汗淋漓,一连几日都身怀如患热病的心,像藏一个有关末世预言的秘密。God毫无办法,只能咬紧牙关,坚持工作,然后在工作的间隙一心失神,前所未有地感知到时间是如何缓慢摸过他的四肢百骸。

 

眼泪就像一个烟头,自作自受,将他烫出一个洞,他无法补全,他四下透风。

 

 

 

06

 

最后一场见面会按约而来,由于第二季的开拍遥遥无期,它悬在头顶,便像梦醒时分。

Bas跟Kimmon同行,早早到场,妆发做完,一时无事,便缩在休息室的沙发上与Copter游戏厮杀。God走进来时,正值决战紧要关头,不过抬眼一个瞬间的接洽,“Game over”的音效便轰隆隆炸响手心,Bas心下一顿,听见Copter一声哀嚎,打翻他嘴边的必胜笑容,呼啦啦一下,瑕疵遍地。

 

“你搞什么?眼看就要赢了你愣那儿找打!是不是傻!”

“……”

 

他无言以对,干巴巴讨好地笑,Copter大呼要命,嚷着“不跟你玩了你个衰神”便要站起身来逃脱他的阵营,Bas连忙上手,熊抱压身,两个人挤挤挨挨,好一顿嘻哈纠缠。

快乐热场,就像心爱的发作大势已去。

 

下一刻God径直将自己塞进沙发仅剩的角落,满面倦容,憔悴不堪,塞在活力四溅的Bas身旁,犹如强迫嵌进一块错误的拼图。

Bas几乎立刻就收敛了打闹的情绪。他半倚在Copter身上,指尖游走手机屏幕,却迟迟无意开启新一轮战斗,垂下眼睫的角度像抿唇的力度一般无限沉默,兴致缺缺。

倒是Copter率先打破僵局,越过他这个障碍物,对God的疲惫抛去关心。

 

本人还未吭声,就被经纪人趁势抢过了发言权,抓紧机会牢骚:“保持在线16个小时了,那么嗜睡的家伙,他不累就怪了。下一个通告也追得紧,本来想让他抓紧中间这几个小时休息一下,结果他坚持要来赶这最后一场见面会,还能怎么办,只能落得这么一副随时昏死过去的样子了。还好流程和过去几场没有太大差别,一会儿还得抓紧时间对一下……”

 

God没再搭腔,闭眼瘫靠在沙发背上的模样看起来昏天黑地,却又不似往日的倦意那般庞大发沉,压得他无法动弹。

 

“你们别叫他,让他补会儿觉吧,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把他搁到最后上妆。”

 

Copter点头,默默起身走开,Bas有意跟随,却在一瞬间遭遇犹豫偷袭,忍不住偏头向右,余光扫过身旁那个许久未见似乎被疲惫做旧的偷心人。

看到这人额发柔软,眼下发青,双眸紧阖,夹住一丝不容惊扰的脆弱。他胸口发紧,不知该作何埋怨,更不知此处还有何种立场可供他大方埋怨。

 

最后偷过两眼,Bas起身欲走。

 

然后被人轻轻攥住了右手的尾指。

 

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牢牢把握回原位,教他一片空白,动弹不得。

 

“让我靠会儿,不要动,我真的好累……”

烂熟于心的声音不由分说压迫到他耳边,连带同样亲密的体温与重量,霸占他的肩膀,围攻他的心。God就像个殖民统治的惯犯,整个人倒在他身上,流畅自然得无需任何说辞做铺垫。

 

Bas哑然片刻,方才讷讷出声:“你靠沙发不比靠我舒服多了吗……”

 

God不再作声,安静伏在他肩头,一动不动,似乎长久窒息终于得缓,如释重负,便迫不及待昏睡了过去。

 

留Bas僵坐在那,心跳曲折,不愿深陷被动,又不敢绝情反抗,只能像个作茧自缚无从落笔的转折,面对故事的发展满腹怀疑,除了认命滑坡到矛盾的边缘,再无其他办法。

 

 

God倒是未曾料到自己会当真深入睡眠,被经纪人唤醒时,他枕着沙发扶手,整个人横卧在那,竟于满室嘈杂中安全做梦。

 

坐起身后下意识寻找入睡前仰仗的依靠,就见那人和Kimmon一同围在最终定型的Copter身边,忙着打趣玩笑。

毫不含糊的笑声让之前的亲密依偎浑似幻梦一场,God视线发酸,肩膀不由一软,面对那笑意盈盈,几乎感到不知所措。

 

迄今为止,没有一步不是在未知中勉力蹚过。

 

 

 

镜头面前表演状态一如从前,所有私情拦截台下,他们默契十足,佯作天生演员。God手握话筒,搭在身前,听主持人笑意盎然,逗引他们的老幺开口,曝光一点初恋情节。

他面不改色,乍看似乎毫无波动,静静垂望舞台一角,等待Bas重复老旧答案,悄无声息间,硬将心头的震动一按到底。

 

“嗯……我的心还在我这里,怎么说呢,我的心,人家不要它,我就只好乖乖把它收回来啦。”

 

“……”

 

话音刚落,全场尖叫升级,答案陡然翻转,出乎所有意料,主持人也不禁面露诧异,转瞬熟练接话:“哦嚯,那说明你的初恋已经发生了?连我们的Bas都遭到了拒绝,这位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猜。”Bas顽皮笑道,一如既往鬼灵精怪,却在话题结束的一刹,打偏视线,向God投来了转瞬即逝的一瞥。

 

他是故意的。

他是故意这样说的。

 

顷刻之间,God如受鞭击,被这个认知猛然勒紧颈项,窒息之下,疼痛锥心,仿佛败局已定,最后将军,疼得他险些当场弯下腰去。

 

之后流程照旧,他跟在其他人身边划水唱歌,话筒虚握,整个人如同在真空中悬浮,无法脚踏实地。而Bas在他身侧若即若离,肢体纠缠的力度合适得不留退路。

他忍不住,在一切不被察觉的角度深深看他,将他偷进眼底,那感觉就像满地泥泞,尽是无法擦净的心,世人热衷行差踏错,而他跟古老的沼泽沾亲带故。

 

Bas就站在半步之遥的侧前方,站在光束降临处,沉甸甸,金灿灿,如梦似幻,重得他简直承受不起。

 

但他不敢松懈,好像一旦认命,他也将原地死去。

 

于是Bas脚上不稳就要摔落台下的那一刻,God几乎没给自己预留反应的时间,便一个箭步上前,眼疾手快将人抓住,用力扯回,狠命捞进了空闲何止半场的怀抱,锁紧,压牢,抢夺末日救赎的先机一般,跟整个世界抢夺这一个人。

 

意外强势,纵使虚惊一场,依然堪比断人手脚,紧张的后遗症麻痹肺腑,教他呼吸紊乱,只觉周身万事万物倏忽远去,除了怀中切肤般的体温气味,他无法感知更多。他闭着眼,像孩子一样收拢双臂,感到某个毕生难忘的致命时刻方才轰然落地。

 

Bas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还来不及知道,就已经站在那,站在这人怀里,似个莫名其妙劫后余生的小动物,面对喜怒无常的大自然,惊慌失措得丢失了全部动作。

仰摔的那一秒他猛遭空虚碾过心头,然而还未等失重的压力迫近,他就被结实拽回,砸进熟悉又陌生的胸膛,感受另一种近乎疯狂的空白,惊魂未定,热潮涌动。

粉丝的尖叫没能使他镇定,其他哥哥的关心也未将他安抚,这个桎梏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直到God松开手还他自由,Bas还滞留在那危机四伏的一幕,视线游离,不敢看他,惊恐地发觉自己多日以来经营的个人战役濒临绝境。

 

后来他们在其他人与粉丝的合作调戏中笑红双颊,小小插曲被一带而过,看上去满场愉悦并无大碍。

 

没人知道台上有人慌张,有人心猿意马。

 

 

见面会甫一结束,God的经纪人便催促行程,马不停蹄招呼人赶赴下场通告,Bas落在后方,抬眼偷看God,却无端撞上对方精确瞄准过来的视线,他心下一惊,整个人无处安放,渴望消失。

God那副欲言又止、满目哀愁的模样,让他近乎条件反射般心生怨尤,痛恨这场不明不白的拉扯,过分做作的生活。

痛恨自己徒添是非,造就这进退两难局面。

 

更痛恨God那张失落的脸上与无情明显相悖的脆弱。

 

你应该潇洒走,也不枉我千辛万苦撤退一场。

你为什么不走。

为什么。

 

God撂下一句“我有话要单独跟Bas谈,不论如何请帮我空出半个小时”就蛮不讲理将他拽进隔壁空无一人的更衣室时,Bas只能任由这几句话如秃鹫般盘桓脑内,啄食他唯一幸存的半分理智。

 

沉默顽固不化,安排他站在那里,看对方将房门锁紧,静立片刻,才缓慢转身,两眼艰难地对他凝望,在白炽灯下,像穿透一片猩红的海,一意孤行地向彼岸的他层层推进。

 

Bas生硬地站着,一腔莫名,几近恼人,他瞪着他,不知该软哪块骨头。

 

God似乎全然不打算揭晓答案,告诉他这一刻无言相对究竟要进行到何年何月。他就像有生以来第一次看他,有太多奥秘要捉摸,便霸道强迫Bas奉陪他的窥伺欲。

 

就在他将要发作的那一刻,God终于有所行动。

他不管不顾,向前一步,像是下了有史以来最大最美的决心,朝近在咫尺的他伸出手来。

 

一室之内,形影相交,God握他的手,陡然捏紧他的命脉而不自知,力的相互作用彼此附着,Bas错觉表演课余威犹在,他们演练深情,两手交握,硬生生攥出满掌汗涔涔的故事,目击痛苦安静卧倒,新仇宿怨咬于齿间,他们在彼此面前落下泪来。

 

他不知道在对方眼中,他软得就像一朵即将下落不明的云,软得God心生畏惧,拿不起放不下,一时间如鲠在喉,拖累声音陡生炎症:“我是因为你来这里的。”

 

 “……什么?”他不敢置信,无法不去怀疑语言背后的真相扑朔迷离。

 

“你别这样看着我。”仿佛空气中有谁扣下了最后的扳机,子弹正中红心,让God彻底崩盘,全部挣扎功亏一篑。他突然抬起另一只空余的手,捂住Bas的双眼,犹如捂住那个美丽致命的枪口,暂求命运仁慈,对他缓刑一二,“你不知道每次你这样看着我,到底有多么折磨我。你根本不知道。”

 

黑暗柔软温热,极尽颤抖之意,Bas放任它蒙蔽自己,半身恍惚,将醒未醒,过了许久,他终于情难自禁,低声喃喃:“……我也会让你痛苦吗?为什么?”

 

下一秒,眼睛上的手掌突然撤离。

同一时间,God与光一齐发生。

 

“因为我爱你。”

 

他开口,就像他已经在某个不具名的时刻与自己交战百年,于是他拖着那个满目疮痍的战场,拖着漫天炮火、硝烟,遍地残垣断壁与血流成河,于此刻无声无息地站到他面前,用烧红的眼恶意烫他,他开口,讲出生命中的第一句,以及最后一句,他浑身上下伤痕累累:

 

“我日日都在跟自己谈判,我害怕你是一时迷惑,害怕你的理直气壮无遮无拦,害怕你并不承受爱情之重的样子,好像只是在打一个盹,随时都有醒来的危险,更害怕这一切都无法避免那个转瞬即逝的结局,我们不是Phana和Wayo,我不能信誓旦旦地承诺我一定能够带给你什么……可是我没想到,这些根本不算什么可怕,最可怕的,分明就是你逃跑,留下我一个在原地打转,拼命咬自己的尾巴……”

 

他看着他,浑身挫败,无地自容。

因为莫名的心动东躲西藏不敢见他的日子,是他输了;对上他的眼睛,感到心中有鬼,生怕被他烫伤的日子,是他输了;一个简单拥抱也无力承担,只懂仓皇出逃的日子,是他输了;面对女友的分手宣言,无法坦然痛苦,却有恐怖心虚的日子,是他输了;然而在一切的一切都成为过去之后,深受割舍之苦,无法窥见尽头的日子,输赢也已经意义尽失。

 

“你说不要我了,你这样威胁我,我毫无办法,到头来才知道,那个死活不肯出局的人,赖着不走的人,从始至终都是我。

 

“你看上去又小又天真,透亮,纯粹,好像无意藏住任何东西,我有时几乎错觉你一碰就会碎……可是我没想到,没想到你这么狠心,比我狠太多了。”

 

这一刻他甚至在笑,笑容悲伤,无穷无尽,就像那片猩红的海浑然忘我地碎在他眼底。

 

“我认输,我投降,给我个投降的机会好吗?”

 

Bas仰头望他,泪眼模糊,浑身长满软骨,一块棱角也无,全然不知这字字句句落在地上几多轻重深浅,竟拽得世界顷刻间矮了一截,所有事物自四面八方向他涌来,让他眼前恰如浮光掠影,走过万般明亮微尘,他想起那些过去的心动时分,想起曾经向母亲求救般的提问,想起那个让他在劫难逃的答案,想起一切起落生息,在这个疲倦铺陈的白晃晃黑夜,突然之间心碎不已——

 

“妈妈,如果爱一个人必然是徒劳无功的事情,我们为什么还要让它对我们的生命横加干涉?”

 

“因为爱是我们从孩提时代继承下来的最后的美德,它赋予我们心碎的能力,让你懂得流泪,让你真心怕疼,同时义无反顾,让你因为另一个人类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学会如何深刻地理解孤独,并与它和平共处,也终究让你的生命于不复存在之前,有机会成为某种活物最后的安息之所。”

 

到最后整座回忆病入膏肓,只有God,只有他一个人,站在故事的末尾,眼神微疼,温柔看他。

轻轻将他提醒,发现生命似乎从来无须有所附丽。

 

眼泪下来的瞬间,Bas没有一句交代,他不管不顾地,没头没脑地,一意孤行地撞向God的胸口,几乎将对方眼中的那片海撞得面目全非。

他在他的胸口笑出声来。

 

他想,我决定了。

我的十八岁就该风光无两,要爱一个人,要碎一颗心,徒手掰断退路,天生反骨到底,头破血流,在所不惜。

我有爱傍身,理应得赐祝福。

诅咒也没有关系,生命潦草几十年,日升月落,四时更迭,到头来处处不免以顾此失彼遗憾作解。

此刻成全我做得到他的那个人,将来我就有胆把他失去。

 

“哥哥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胆小鬼。胆小鬼爱我,就成了数一数二的冒险家。听上去挺矛盾的,还有点酷,我猜这差不多就是我最喜欢的人该有的样子了。”

 

God在他的头顶轻笑出声,满分眷恋地用下巴摩挲他脸颊,像要将他拓进身体里一样拥抱他。就是这一刻,整个房间狭小,紧张,浪漫噤声,却好像在不知不觉中,供他们照见了生命里每个洁白的瞬间。

于是知道一刹心动就位,爱情生前身后,便都是感人事迹。

 

 

07

 

再后来崭新恋人一同数算过去,更有诸多澄清,Bas抱着他男朋友心爱的猫,看对方为了跟他解释与前女友之间的“复合”误会,抓耳挠腮得像个未经世事的小男孩,不由得软下身来,在他怀里窝成一个笑眯眯的逗号,将过往难熬一一隔断,他来回蹭动脑袋,斩钉截铁道:“你喜欢我。你真的很喜欢我。”

 

God一时无话,良久,将他们连人带猫紧紧搂住,他爱不释手,他不肯放过:“是的,我喜欢你。很早很早,在我都不知道有多早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他抚摸他,像摸猫的脊背。

他知道他的心爱在他掌下,恰似真正的孩子一样,有胆量无忧虑,有志气相亲爱。

而日子如水过山,万丈艳阳当头,照耀方圆几里旁逸斜出。

未能妨碍他们在颁奖典礼上双双荣耀加身,在戏里戏外当有情人,做快乐事,更未能妨碍他们年轻,疼痛,盛装出行,恍然大悟—— 

 

作为群居动物,人类彼此依赖,渴望信任另一生命胜过信任孤独,寄望于另一生命身上完成回归胜过回归生命本身,积极摸索另一副骨骼的生长,犹如摸索人类时代最后的避难所。

可爱情不是,从来不是所谓归宿落脚之处,从来对人类苦难袖手旁观,只一心在有限个体内部生有无限自由。

爱情是生命体验。

 

如果此刻你是我心之所向,那么我究竟有何种理由说服自己吝啬,说服自己投身谎言,与矛盾相互证明,讲我无意与你分享生命。

 

漫天闪光灯下人影斑驳,欢笑不绝,God手捧奖杯,对沿途祝贺鞠躬谢过,被夹在无数镜头面前合影留念,整个夜晚汇聚成一条琉璃光带,萦绕心头,正在去往红尘路上。

恰在此时,他听见有人于不远处呼唤他的名字。

 

他转身。

看到他的小朋友不知天高地厚,推开人海,向他走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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